“伶界大王”谭鑫培 成名之前

前言:京剧大师谭鑫培成名之前,经历了艰苦曲折的学艺之路。在他扮相、嗓音都不出众的困难条件下,他不放弃,不气馁,思进取,虚心求教,终成大器。

谭鑫培,湖北武昌人,生于道光二十六年,就是1847年, 1917年去世。他出生于梨园世家,原名金福,字鑫培,艺名 "小叫天",是同光年间颇负盛名的京剧老生"后三杰"之一。

谭先生自小学戏,六七岁时跟着父亲搭班儿练功,后来进 小金奎科班学文武老生,二十岁入长庆班。

从前,封建时代,人民最崇拜偶像,尤其是京城地面,更是衣帽取人。当时,梨园行中,也都是唱王帽戏的老生,为最受士大夫及平民的欢迎。老一辈如张二奎、周春奎、卢胜奎等都是气概雄伟,最宜演《打金枝》《上天台》这一类扮演帝王的戏。继张、周褚人而起的复有孙菊仙、双阔亭、许阴棠、张胜奎,也都是堂堂正正之貌,黄钟大吕之音。汪桂芬虽然身量短小,,然而头却很大,嗓音、唱功,又较同时诸人高出十倍,何况他先占了个大老板嫡系的硬牌子,而《成都》《昭关》这类帝王、英雄的名剧又拿手,因为头大的缘故,更显得有大气派、有庄严相。可叹,苦了貌不惊人、形如病夫的谭鑫培,天赋既不如诸人,眼睛又小,两腮又瘦,倘使戴上“堂帽”,挂起黑三,穿上富丽堂皇的黄蟒,那简直更难看了。谭鑫培在戏班只能演武生,唱前三出。

谭鑫培四十岁所摄之翠屛山。谭之石秀。田桂凤之潘巧云。余玉琴之莺儿。余大傻子(余庄儿之兄)之潘老丈。此照系在文田三宅中堂会共摄。放潘老丈所持之拐杖尙系桃木树枝所代。若非堂会串演。潘老丈一席。至低当用罗百岁也。

一、不气馁

论相貌、嗓音及社会关系,老谭要想出人头地都是不可能的。老谭虽然看到自己前进中的障碍,他并不因此气馁,自衬道“要想人前夺粹,还需避地受罪”。从此后,自己戏刚一唱完(那时候或唱前三出或唱配角),他就卸妆洗脸,自己把小包裹一背,直奔天桥而来。跑到南头人烟稀少的的旷地,把包袱放下,即开始练起功来。好在他是武生的底子,腰腿功夫,样样都好,不过他要想在老生戏里练些人所难能的绝技,好同专重唱工戏的王帽老生争雄斗胜。因此,就注意“筋斗”“吊毛”“抢背”这类硬功的习练。如此将近一月,被后台某老伶工察觉,这天跟在老谭身后,看他究竟往何处去,到底干些什么?及至到了天桥,老谭每天练功的地方,忽然老谭停了脚步,放下包裹,这位老伶工躲在一旁,稍停一刻,看见老谭脱下衣服,用一条布带将腰束紧,就从桥上向下翻起筋斗来,起先翻了多次,总是摔得趴下,弄得鼻子、眼睛全是沙土,同猪啃泥一般,还有两回摔得'哎呦’' 哎呦’直嚷。然而老谭总不灰心,摔倒爬起来继续练习,直到天快黑了,陡然一个吊毛翻得又干净、又漂亮,简直前所未有。历来伶工老生都没有这一手。这位老伶工看了,暗暗佩服,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前途不可限量。从此,他也很帮助老谭一番。

二、思进取

老谭一面私下用功,一面还唱开锣前三出武生。但武生也得有英俊扮相,魁梧的躯干。老谭不但这些条件都不及,而他的嘴部偏又生的阔大,因为武生没有髯口,遮不住一张大嘴,所以在他唱念的时候,更不雅相。况且与他同时期的武生中人才济济,俞菊笙、黄月山、杨月楼,全是武生行大名鼎鼎的人物。老谭和这几位一比,真是相形见绌。后来还是大老板程长庚很关心她,劝她改唱武老生,戴上髯口,扎起靠来,并把自己杰作《镇潭州》传给他。同时老谭又情益于白眉王九爷,把《南阳关》《战太平》《定军山》这些王派的拿手戏都学得很有根底,故而在四十一岁那年,他就决定放弃武生这行,改唱武老生戏了。

武老生戏本来没有几出倘若搭起长班来,十天八天就煲剩饭,自然也觉得面子难看。老谭既然抱定出人头地的主意,自与那般但求衣食温饱、不谋上进的二三路角儿不同。况且,他自改唱武老生以来,声誉也慢慢高起来,有时也能唱一些中轴戏码,心里格外高兴。遂自衬道:现在既然我能演武老生戏,何当又不能兼唱文武老生戏呢?我虽说是生的面貌寒苦,穿起富丽堂皇的蟒袍不甚得样,但是我要是避开王帽戏的道儿,专向穿褶子、黑箭衣、带白满、着云磨鞋的寒苦人个性上去细加揣摩,唱做并重,再加些吊毛、抢背、转绊、虎跳等翻跌功夫,岂不是也换换看戏人口味,使他们听看两便,这不比专重唱功的王帽戏要活动多多麽?

聪明绝顶的老谭,他能打算盘打到这上面来,那真是正合上他的路子了。所以,他的第一出名剧《秦琼卖马》走出台来就有三分想象,何况又正值叔宝贫穷交加的时候呢?其次像《打棍出箱》《一捧雪》《乌龙院》《王佐断臂》《乌盆记》这种唱做念白同时并重的青褶子戏,老谭演来都有独到之处。此外,更有一出身作三弯、似文又武的《天雷报》,更是精彩百出;至于他《卖马》的耍锏,《问樵闹府》的几种俏皮身段,一个干净敏捷的吊毛,《南天门》的走滑步,《杀惜》的做工,《断臂说书》的神情念白,以及《乌盆记》反二黄的婉转凄楚,都是王帽戏罕闻少见的。

按理说,老谭的玩意这样博而且精,应当与汪(桂芬)、孙(菊仙)等并驾齐驱,早享大名了。然而不然,老谭不但没有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反而为一出《八义图》被张胜奎辱骂一场。

三、虚心求教

谭鑫培和张胜奎合演“八义图”。谭演程婴,张演公孙杵臼。过去,两个角色都是一样分量,不分主角配角,因为生偏于唱,末偏于做,各有专工。

“法场”一场,谭唱“躬身下拜礼恭敬”一段,照理谭唱完这段原板,张胜奎也应该接唱“我见他说话不留神”一段原板;但偏偏胜奎那天吃多了酒,嗓音欠佳,他遂偷懒改唱了四句摇板。他没有开口之前,先来一句叫头“好程婴吓”,他这句叫头一罢,于是,场面上的锣鼓胡琴,都变了原板套数,全按着摇板打法,同时琴师也就改拉摇板过门。谁知老谭是武生底子,肚里没有学识,在这些微曲折处,从没有留过意,也不曾受过瘪子。及至张胜奎四句唱过,他可抓了瞎,场面上以为他随老张也唱摇板,况且他直在那里发愣,一点表示也没有,所以都一齐打着拉着摇板过门。在这时老谭原板可实在张不开嘴了。试想京城看戏,各个都是内行,马上一个倒好奉送上去。

老谭到了后台羞得直哭。他向胜奎埋怨道:“大爷,你这不是阴我麽?”胜奎见他不服气,遂唤道:“鑫培,这里来,我告诉你,唱老生这一行,不比别的角儿,当初为什么把须生摆在各行头里,就是因为这里面难处太多,第一没有学问,不能唱;看的书不多,不能唱;肚子里玩意不多,不能唱;不经过高人指点,不能唱;行腔吐字没有研究,不能唱;无有捷才,不能随时抓词,不能唱。至于凭着一条好嗓子,能嚎上几段,那真算不上什么。你想你唱完了原板,我因为今天嗓子别扭,一个叫头就改了摇板,等我这四句唱完,,你不能也来一个叫头,添上'公孙兄’三字,再接唱原板’公孙兄说话欠思论’么?,我把他叫过去,你再把他叫回来,这不是什么多大艰难的啊。这样你都说我阴你,倘若遇到其他行家,人家临时改辙,把'江阳’ 改成'言前’,你不是更要丢人显眼麽?就凭你这点能耐,也要唱老生,真真太不害臊啦!“老张一面说,一面喷了老谭一脸吐沫。

因为张胜奎是他一拜的大爷,再加上人家句句都在理上,谭鑫培恭恭敬敬站在跟前听训。少时,老张换了一种温和的口吻,接续着说:”好兄弟,从今以后听哥哥奉劝,倘若你真正打算吃老生这行饭,你就得多访名师高友,这时读书虽然来不及,但是也得向高人讨教些字眼儿,去什么角色,就要晓得这个角色的身份历史。咱们梨园行有副对子,叫'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岂为谁。是我,非我,我是我,我亦非我。’你瞧,这里面意味多深沉。又有人说道:'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咱们要是装的不像,唱得没味,听的人还有什么劲儿,归根儿一句话,你还得虚心求教才行!“老谭自从得了这段金玉良言,认真访名师,虚心向内行、外行求教。

一次,谭鑫培唱《连营寨》,竟把“洗颈待戮”的戮字念成戳字,立时台口有一位老者,就报以倒彩,并且向身旁的朋友大笑着说道:“到底皇亲国戚占了糜夫人的光,只把糜芳戳一刀就完啦。”老谭全听在耳里,心里虽觉得可气,但是经老者一说,自己也觉得“戳”字十分不通;同时忽又想起他大爷教训他的言语,所以,这场戏毕,到了后台,就关照他的儿子向前台的老者去说,等会儿老板戏完,要过来领教。他这个领教是倾心领教,不是上海的寻相打,吃讲茶。及至戏一打住,老谭连脸也没有洗,随便抓件衣服披上,就跑到老者跟前请教。老者把两个字写给他看,讲给他听,他这才恍然大悟,以后还时常到老者公馆去请安领教。

古人说,一字之师,老谭与某老者的故事就是铁证。他从四十以后,至五十岁这十年中,是他努力进取,访求名师高友的一个阶段。这十年中,不但艺术日进,同时学识方面也增益多多。

转自:徐慕云《梨园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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