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疯人快车(作者 常聪)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列银色的小火车,在洒满日光的森林里行驶的情景?
那时候正有一个叫"人面桃花"的皇后在位,所以到处都下着桃花雨,天空落着粉红色的花瓣,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而我正在这列疯人快车上忙得焦头烂额。
德雷克城来的巨人从我头顶洒撒一盆白萝卜块,接着便说:"看哪,看哪!全德城最好的白钻!"--他曾是个快乐的珠宝商,但因为经常把削了皮的土豆当成金块,所以被抓进了女王开设的疯人院。
"可怜的珠宝商。"我愤愤地转身走开。看见那位长发诗人正抱着一大捧桃花瓣向一位蓬头垢面的白衣女子求爱,那是他向厨房要了一把加长型的大漏勺,在火车疯狂行驶的途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车窗,连漏带装地搂了一把。
疯人快车的车窗从外观上看就像一个银色垃圾筒的弧形筒盖,有一个活动关节,里面的人只有一推,才可以看见窗外匆匆的景色。
我很疲惫,无心看风景,站在摇摇欲坠的车厢里,很想就此倒下。
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拉了拉我的白色医生装,回过头,一个有着一双亮眼睛的黑胡子男人对我说:"我要吃姜饼。"
"Ok,ok。"我开始在圆筒形的车厢里走动,我得去厨房给那个该死的天文学家(是的,他曾是一个天文学家)拿姜饼,还不得不跨过一个躺在地上装死的懒汉,在我抬脚的时候,他睁开眼拽掉了我的一只鞋子。
夜阑的时候,是这疯人快车上最宁静的一刻,所有的疯子都甜蜜地睡下了,尽管有梦话和突然的尖叫,但在每一次胡闹的间歇,我总可以得到几秒钟的清闲,这对我已是足够。睡眠就像火车的终点一样,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我常常想:我们被判了无期徒刑,可这不公平!
能治愈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给他们快乐和一份正常人的生活,可现在我已无能为力。我们都被囚禁在这个狂奔的圆筒里,时间像果冻,似乎凝固了,我们也被凝在里面无法脱身,而时间又像是在以无限的速度带我们冲向一个永远也无法到达的终点。
当初在女王面前,疯人院里所有的医生都选中了我当疯人快车的列车长,因为在疯人院,只有一个医生是和疯子们站在一起的,而那就是我,有时我甚至同意他们奇奇怪怪的观点。
有一天,长发诗人告诉我说,人的眼睛要是一高兴或者一生气,可以足足瞪出去5cm。
"那很可能啊。"我漫不经心地说。
结果这句话被院长听到了,于是,她就颠颠地去禀报了女王。
人面桃花很生气,"我祖母曾说过:人的眼睛是两个固定的球,很安分。这个医生太放肆,竟敢反对老祖母的真理!"
"就是,就是。"院长附和道。
正在这时,大耳朵的女孩要求进见。
她说要为女王表演,说完便支起两只大耳朵,伸到头顶上,两只耳朵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女王的眼球立刻因为生气瞪出去6cm还多,接着便因为心脏无法接受这一情景而晕死过去。院长当即下令把大耳朵送到疯人院去。
人面桃花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她需要补补妆,可是化妆师碰巧不在宫里,她的女儿有时间,便乐颠颠地跑来给女王化妆。
化妆师的女儿打算在女王的脸上好好地大干一番。
当女王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左脸颊上多了一朵粉红色的桃花时,她愤怒了:"这孩子疯了,她竟敢不照着老祖母的样子给我化妆!"
于是,化妆师的女儿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创意窃喜,就被拖进了疯人院。
她住进疯人院的第一天夜晚,就带着疯子们出逃了。他们带着五颜六色的油漆桶和小刷子,穿越沉沉的夜色,靠着天文学家的一双亮眼睛,在女王的宫墙上进行创作。
第二天一早,疯人院里的疯子们还在心满意足地睡觉时,阳光下的宫墙正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和创意,遮住了薄薄的一层粉红色。
人面桃花僵直地坐在宝座上发呆,她抬头望望墙壁上老祖母的画像,那个规规矩矩的老婆子面容严肃,脸上的妆一丝不苟,她叫"不会笑的桃花"女王。
"我该怎么做呢?老祖母从没教过我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处理。那可让我照谁说的去做呀?"人面桃花没有主意了。
要不是院长带着所有的疯人院的医生来求见女王,人面桃花永远也想不出该拿那些疯子怎么办。
疯人院的医生们因为总是跟疯人们呆在一起,所以也感染到了一点点想像力。
院长说:"女王陛下,你是否还记得许多年以前,我们的邻居银板子国曾赠给我们一辆以桃花瓣做动力的超速火车,我记得它叫'生生不息'。"
"不错。被我丢在废品库里了。"
"这回没准能派上大用场哦!"院长的眼睛在一瞬间突然闪了一下天文学家眼里才有的光亮,但只是那么一下而已。她将自已跟医生们商量好的主意对女王说了一遍。
"这个……"人面桃花直翻眼珠,关于这件事的理解,对她来说是颇挑战想像力的,因为她的想像力只那么一点点,不太够用。
"女王,这下你就不必担心有人会打扰你的粉红色宫墙啦,火车的速度足以阻止所有想往下跳的疯子。"
我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院长和其他人从没对我说过他们的计划,我像个傻子一样跟他们来到了皇宫,见到了直翻眼珠的女王,听到了他们要对我的病人们进行的处置。
"可这不公平!"我叫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院长缓缓地转过头,对女王说:"车上需要一个医生,我们大家都认为,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她了!"
于是,我和我的病人们在那纷纷扬扬永不停息的桃花雨中排着队,登上了"生生不息"。囚车开动了,奔赴一个遥远的刑场。
我推开一个"垃圾筒盖",估摸着车速,我们的疯人快车是银色闪电,花瓣成了粉红色的光影。我倒吸一口凉气,院长说得对,任谁也别想跳下去生还。
一只长满黑毛的手拉了拉我的白色医生装,"我要吃姜饼。"
"为什么你总要吃这个呢?"
"因为每一个姜饼都是一个被压扁的宇宙。"天文学家嘿嘿地笑了,我发现我正在他的眼球里闪闪发亮,便暗想,也许他需要一个夸奖。
"嗯……不错。"我拍拍他的肩说,便转身走了。
天文学家在我背后狂笑不止,"我提出的眼球指示天体运行学说,你认为怎么样啊?"
诗人正趴在窗前作诗:"桃花悠悠的飘,小火车急急的跑……"台票
化妆师的女儿跑过来,在我脸上抹了一把面粉,她那个好朋友的大耳朵正在自已脑袋的前后左右拍巴掌。
在这些日光与月光交织的岁月里,无人计算时间的流逝,我眼睁睁看着生命如丝线一般被一点一点地抽去,却只有安静的等待。
我的病人们看起来快乐而无忧,他们肆无忌惮地大笑或是大胆地搞着最新鲜的实验,只是,每一个人的结局都如这条银光闪闪的轨道一样单调,却无法像疯子们头脑中的幻想一般缤纷奇丽。
我是研究疯人心理学的,我怎么会不懂呢?在他们不安分的外表下边,是一个个哀伤的灵魂,不仅因为他们所守候的那个结局,还有窗外世界对他们的否定。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有了改观,德雷克城的巨人听了天文学家的话,很是同意,便说:"我来转转眼球,看能不能让筒式火车偏离轨道。"
还没等他转眼睛,疯人快车便嘎然而止了。所有的人都摔了个大跟头,但摔得好高兴。
我们的世界终于不必缩在筒子车里摇摇欲坠了!大家推开几乎要锈住的车门。哈!外面的风景终于停住了。
疯人快车开到了银板子国的边境。那时银板子国正同邻国进行着激烈的交战,桃花雨突然停住了,我们的车也就跟着停住了。
"我们还没老哪。"化妆师的女儿说。"可似乎过了很久,也该老了。"
"因为我们超速了,连时间都赶不上我们啦。"
国王接见了银板子国的新公民。
银板子国的国王有一张银板子般扁平的脸,天文学家看见了便惊呼道:"天哪!姜饼!"
"陛下,"我说,"听说您打赢了邻国啊?"
"嗨,那个国家,以前我们曾有过建交,本来我是很尊敬他们的,尤其是那个漂亮的女王,只是后来我发现他们国的人都不开化,像傻瓜一样。她最爱说的一名话就是:'这个,老祖母没教过我呀。'并且越到后来,说这句话的频率就越高了哎。从前我还曾赠过一辆叫"生生不息"的火车给他们,听说竟成了关押自由人的疯人快车。"
"那个女王……"
"喏,这是她的照片。"
我看见,人面桃花老了,这一回更像她的老祖母,宝座下面落了一地花蕊,我知道,那是她曾经芬芳过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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