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爷爷和他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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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和他的园子
吉林 吴林
爷爷是典型的山东大汉,比他同时代身材标准的人高出半头,手大脚大,常常为买不到合适的鞋发愁(43号的鞋穿着小),浑身都是力气,又加脾气火爆,村子上下,没有一人敢惹他。
爷爷还是个孝子,时刻记着他的老父亲辞世时的嘱咐,把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养大成人。1951年,爷爷带着闯关东九年时间在吉林市挣下的大部分钱款,回山东老家买下了两处土地和两处房产,为弟弟置下了家业。
那是一个沧桑变幻特别快的年代,没有几年,相继成立了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土地归公了,两处房产也因为两兄弟在吉林市进工厂参加了工作,无人维护,渐渐屋倒房塌,仅剩两处房场了。
爷爷永远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把在生产队干活余下的力气,全都用在自家小园子的莳弄上。那时,村上各家的小园子,都在村子里面,地方不大,无法归公,由各家自己莳弄着。开始,爷爷种着自家四片园子:一块在我家大湾(水塘)北边,三块在村前小河南北岸边。凡是土里长的,日常过日子离不开的,春夏秋冬必备的各种瓜果青菜,基本上自给自足了。
爷爷的力气还没有用完,他不能让两处房场闲着,起早贪黑,起出了天井里的垫石,围院中间房墙、影背墙的基石,翻地、施肥,把它们改变成可以种植的园子。东胡同的一块种烟和麻,都是集市上好卖的东西。
胡同北边的一块,栽种桃、杏、李子、柿子等二十多棵果树。爷爷会嫁接,几年功夫,五月忙、六月鲜、红玉、关爷脸……各式各样的果树就应时结果了。有一棵桃树必须提一下,不知怎么嫁接出来的(爷爷说过,可能是冬桃和六月鲜),桃子在中秋八月节前后,要过“十一”的时候成熟。这时候没什么水果,拿到火车站,一个桃就能卖一毛钱。我家大湾的南岸,紧靠着村前小河的河滩,有一大片的空场。爷爷到处捡石头,白天没时间,大月亮天的晚上也出去干,一些靠河近的住家,常常在半夜里被哗啦哗啦趟河水的声音弄醒。爷爷苦干了半年,终于用石头在大湾与小河之间,垒出了一块一米来高的园子。他又把大湾里挖出的肥沃沙质湾泥填充在里面,秋天种蒜,入夏种姜,长得茁壮,一茬接一茬;春天卖蒜薹,夏秋卖大蒜,秋冬卖生姜,都是三、四毛钱一斤的好经济作物。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正是老百姓过困难日子的时期,由于爷爷莳弄着几块特别的小园子,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手头从来没缺过钱花。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浪比一浪汹涌的运动浪潮,终于冲击到了私有制最后一片“土围子”——没有割尽的“资本主义尾巴”——人们莳弄的一片片小园子上了。村上的人,谁也不愿意在运动中惹事,谁也不愿意参加“学习班”(当时发明的一种把人关在某处,费用自付,通过学习、讨论,做思想工作等办法,达到预期目的的一种“运动方式”),谁也不愿意与戴着红袖标的“红卫兵”发生正面冲突,眼睁睁看着红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园子里,一通毫不留情的踏平。爷爷的脾气怕是太有名了,又时不时地扛着铁锨在几块园子周围巡逻,没有人敢靠近。办学习班的通知也下了几次,爷爷理都不理,没人敢抓他。不过形势越来越紧张了。一天早晨,胡同里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声,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阵口号声:坚决割掉资本主义尾巴!资本主义不投降,就让他灭亡!爷爷打开大门,眼前的情景气得他怒目圆睁。大门上贴着一张大字报,点名道姓地说爷爷是资本主义尾巴;大门两边的屋墙上,还贴着大标语,内容与喊的口号没两样。爷爷压着火看完了,咵嚓咵嚓把大字报扯下来,撕了个粉碎。拎起铁锨,指着“红卫兵”,先是骂:“狗日的,说我是资本主义,我先把你们这些戴胳膊箍的劈了,看我是什么主义!”抡起铁锨朝“红卫兵”冲了过去。“红卫兵”都是本村子的人,心情本来就挺复杂,知道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吓得是东奔西散,朝胡同两头拼命地逃跑了。
爷爷是可以追溯祖上几代的贫雇农,“根红苗壮”。大队(当时村级组织的统称)书记,可能还是“革领小组”组长,是不出三服的直系亲属,有他保护,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资本主义“尾巴”在村里可就悄悄地复活了。人们感激爷爷,说他敢“反潮流”。爷爷又背上园子里产的水果、姜、蒜……赶集赶山(大型集贸活动),串走火车站,换些零钱花了。村邻们又能听到爷爷大月亮天里给园子浇水的哗哗声了。
好景不长,又过了几年,正是开春有些寒意的时候。打“土围子”,割“尾巴”运动又兴起来了,后边还加了一个“反回潮”。当大队书记的亲属坐不住阵了,直接来到家里找爷爷谈话:大叔啊,这回运动可是从上到下、一级一级布置下来的,公社里开会,还点了我的名。可不像前几年,红卫兵贴贴大字报,拔拔青苗那么简单,挺有来头的,大叔,你看怎么办呢?爷爷是个讲义气、通情达理的人,不怕来硬的,却见不得软的。面对曾经保护过自己的亲属,他马上表态:今年园子我不种了,果树也可以砍,我带个头。
砍果树那天,爷爷掉泪了,他最心痛自己嫁接出来的那棵错季节的桃树。后来,他又嫁接了几棵新苗,还没开花结果,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爷爷小心地把小苗挖出来,移栽在自家的天井里。又过了几天,生产队在园子里挖了地沟,修出可以加热的地铺,变成了队里培育地瓜种苗的地方。资本主义最后的“尾巴”终于割掉了,村里没有谁敢去种园子了。
“该是那填获(山东方言,超值得到的意思)人的东西,怎么祸害它,它都会填获你。”爷爷每次讲到园子被祸害以后,总是用这句话转到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出现的奇迹上去。说来也怪,那片被砍了树、挖了沟的园子,因为靠墙长着两棵大梧桐树,挖沟挖断了树根,第二年撂荒的时候,长出了满园子的小梧桐树来,密密麻麻有一百来棵。爷爷喜出望外,也深受启发,把其他六块园子悄悄地种上了树。东胡同房场地栽梧桐,自家大湾边上的扦插杨、柳,河边崖上的种洋槐,没出几年就绿树成荫了,一数,足足有三百多棵。
文革结束了,改革开始了,爷爷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已经没有体力莳弄他的园子了,便每天拿一把刀锯,在几块园子里转上几圈,修修枝,锯锯杈,倒也清闲。园子里最早的一茬树,已经长得比碗口都粗了,长得密,长得高,长得直,粗细差距小,是上好的房料,谁看见都喜欢。
村左村右的乡亲们,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开始建房子了。这下子,爷爷园子里的树成了抢手货,一棵就能卖十来块钱。让人高兴的是,够粗的树刨了,留出了空场,树根坑里又长出来新树苗,爷爷修一修,选一选,留上一棵,再过几年,又可以成材,已经没有太累的活可干了。爷爷的园子,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了。
爷爷到东北安度晚年的时候,恋恋不舍地把几块园子卖了。当时,村里已经统一规划了,房场、园子几乎是分文不值了,买家相中的是那一块块园子里的树。到了长春,爷爷喜欢一天天地呆在公园里,一有园林职工挖坑栽树,或者拿着油锯修树的时候,别人都是躲的远远的,怕风刮起的灰土,怕树枝刮了身体,只有爷爷紧紧地跟着,仔仔细细地看着,连老伙伴们劝都不愿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林,山东潍坊昌邑人,工作生活在长春一汽,当过知青、工人、科长、高级经理。在企业集团、省市及国家级多家纸质报刊杂志、书籍上发表文学作品近五百篇,多次征文获奖。出版散文集《漂移季节》(获第三届长春文学奖),诗歌集《言情季节》。现为长春作家协会、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新诗学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附:【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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