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宛秋(一) 文/ 陈玉秀 主播/ 康继红

长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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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玉秀
朗读:康继红
阳历就是阳间日子。那阴历就是阴间日子了。多可怕!一沓日历牌,有阴有阳。人这是既过阳间又过阴间。所有的节气又都以阴为准。
宛秋总是糊涂这件事。


引子:
石家庄的街道是干净的,宛连没有心情看街道,下班急速蹬车回家。今天他有十万火急事要去做。四妹宛秋的丈夫郎一一个月前被人杀害。今天宛连才接到老家的电报,定是爸妈想瞒他来着,又遇到难解之事了。电报是五妹宛红打来的,简洁的电文让宛连摸不着头绪。但这是件大事,生死的大事!他这个做大哥的知道了是不能不回去看看了。
他也太久没回东北老家,可谓东北老家已淡去他多年的足迹。宛连更惦记的是四妹现状。四妹宛秋不定哭成什么样,小小年岁,怎么承受得了!更重要的,一直以来宛连都心怀愧疚于四妹,那是他做长兄该弥补却无法弥补给四妹的,想当年要不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提议让宛秋留守家中侍候患病卧床的母亲,那么宛秋也会有不错的人生。
宛连要赶今晚最后一趟2:20的火车,回东北黑龙江,回他那个叫阿城的小镇。
胸中燃起久违的澎湃,让他急奔家中。可是大汗淋漓的他刚一进家门就踏翻了一块木板,仰面倒在门口的同时,被两个傻儿子结结实实压在身下,他大叫一声啊,便英勇就义一样一动不动,没气了。待他醒来,是躺在一家就近医院,好心邻居将他送来。两个傻儿子在一边啼哭,邻居呵斥:还哭!你们爸爸都这样了,你们还有脸哭!邻居转脸告诉宛连:你左肋骨被儿子压断两根,大夫说至少一个月不能走了。真是天不佑人,什么事都甭想做成。
断肋骨接上,宛连要求打竹连回家养。工厂给他划病假,没了年终奖,养病期间工资折半发他,医疗费报50%。他非常感动。他知道工厂领导心善,一念及他困难,二念及他一直勤恳,三单位这两年效益不错。给他的病假待遇算较为丰厚。待他痊愈,三个月后。他打消了回黑龙江的计划。他想即便回去自己也帮不了四妹宛秋什么了。况且两个傻儿子实在离不了他。媳妇给三家澡堂做搓澡工,没黑没白甭提多辛苦。所以媳妇照顾不了家,这个家常年就是他的事。
宛连现在想得很明白,人怎么都能活,既然活,人的承受力可扩充到没有极限。想四妹宛秋的承受力也没有极限。她无比顽强,他领略过她的那份顽强。他相信她能够渡过她的难关。
宛连自己的愁事是不轻的,都是来自这对双胞胎儿子。他们先天智障,十三岁,长得傻大黑粗,眼看赶宛连高了。两个贼拉能吃,一袋米几天就没。这两个只知傻吃蔫睡,啥负担都不担的傻孩子,是宛连这辈子都无法卸下的包袱。也是他十几年最累心最无望的最大因素。更是他多年不回黑龙江看父母弟妹主要原因。他这个爸妈弟妹眼中的榜样,竟这水水过活。他多么惭愧,有时惭愧得真想找地缝钻进去。他不想让家人看到他的窘迫,看到他的无能。他宁愿家人误会他忘恩,既而恨他。但是家人不恨,只是一直很少联系他。近几年信函也没有。他唯有让他的心活在麻木里,才会好受点。
时光飞速,当宛连看到墙上那沓日历牌1990年撕没,换上一沓1991年,又撕去三分之一,这天夜里他两根断过的肋骨突然剧痛。伸手摸摸没问题。果然很快又莫名其妙好了。
但这一夜,他无限愧疚地想一个人,是四妹宛秋。她怎么过的呢?一年了…… 
 1
  这一年,神婆子家的阳历牌是1991年。宛秋没阳历牌,她不需要阳历牌。宛秋讨厌阳历牌。听听,阳历!阳历就是阳间日子。那阴历就是阴间日子了。多可怕!一沓日历牌,有阴有阳。人这是既过阳间又过阴间。所有的节气又都以阴为准。宛秋总是糊涂这件事。很想问问神婆子怎么看待?但想还是算了,她神神道道,要说起来,谁知道她哪句可信,哪句不可信。
说来也奇怪,神婆子家的阳历牌实在是大,快赶一般人家的大相框大了。挂在神婆子东屋的正墙上,明晃晃的大黑字,在夜间总会发出地狱般的幽光。就像那面东墙有个黑洞,瘆人啊。西屋住着宛秋和女儿晴晴,宛秋是从不敢看过去,若眼睛不小心扫到,就心惊肉跳好久。她很想建议神婆子买个小点的,但想还是算了,那是人家,自己只是借住,能住多久还不好说。
宛秋借住神婆子家已一年光景,但还是不能适应她家环境。每当神婆子那屋香火一烧,宛秋就用大被将她和女儿从头到脚盖严。晴晴懂事,乖乖趴在妈妈身下,小身体一动不动。偶或宛秋担心咋一点不动,碰碰她小脑袋,她赶忙说:“妈妈我活着呢。”这话说得跟老人一样,让宛秋顿升泪光。接着娘俩的心都想一件事: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就好了。离开这儿又会去哪儿?哪里是她娘俩的容身地?娘俩的心终止在无望中。
夜深人静了,东屋熄了香火,又熄了灯,安睡了。晴晴也睡了,鼻息细细,喘得均匀流畅。一根细灯绳,吊一盏15W小灯泡,是吊得住的。宛秋不担心,但一直盯看。想灯绳够尽职,至吊上就没见灯摇晃。像一根钢筋,虽细,但有钢的韧度。小灯也尽职,照得一铺小炕亮瓦瓦,也照得灰白墙壁半面亮瓦瓦,另半面却照得尤为幽暗。但这不能怪小灯,那面幽暗的墙壁终日幽暗。
据说那里曾有口井,不知何因被神婆子填死。这是一座老宅,这屯子老宅屋里有井都这样,井边墙壁下三伏天里洇半截,终日不干。宛秋对此没多想,只是感到一事越来越蹊跷,那面幽暗的墙壁在有月光的夜里,真切映出窗外那棵树影。树影经常摇摆得像无数的舞娘从半空中飘来……这样的夜,宛秋一定通宵无法入睡。
今宵树影暗淡,宛秋没看到舞娘,但听到了舞步声。节奏舒舒缓缓,仿佛什么绊住了舞娘的手脚,宛秋担心不已。从什么时起宛秋喜欢听舞娘声音,记不得。此刻舞步声渐行渐远,狗吠声停止,整个屯子沉睡。宛秋没有睡意,呆望灯绳,呆望小灯。这盏吊挂灯绳下的小灯多像她,幽怨无助,一息命运全指那节灯绳。只是吊自己的那节灯绳隐在幽深暗处,让宛秋无论如何看不到。又无处问询,而忐忑,而终日惴惴不安。
宛秋天生得白白净净,姣好一副容貌,年仅23岁,已开始守寡。疼她的那个人一年前去了天堂,死了!死于一群孩子的匕首下,死于无辜。宛秋不怪他,只是很想很想再见他一次,问问他怎样?阴间冷不冷?一天夜里,宛秋实在实在不能自持,叫神婆子施魔法,让她见见他。神婆子见大颗大颗泪珠滚滚的宛秋,只好掐指给她算算,说不能见,见了对宛秋不好,她的魂会跟他走了。宛秋吓一身冷汗,想那样孩子怎么办?这事就此打。
一铺小炕静静的,再不会有他身子躺上。这是宛秋必须强行自己适应的。两岁的晴晴懂事地睡着,抱着她唯一的布娃娃。这是她爸爸生前给她买的唯一也是最后的礼物。他闭眼睛那天,布娃娃和他一起躺在血泊里。布娃娃哇哇地叫唤……那是他把布娃娃压在身下,压住了它的声带。直到他被救护车拉走,它还在叫。而后声带破了,再不会叫。
晴晴非常心疼,偶或会拿着药片往布娃娃嘴里塞。但是没用,它破损的腹腔已经被宛秋摘除了。布娃娃一双大眼睛特别像晴晴,晴晴又特别像妈妈。眼睛永远水汪汪的一对母女,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开始了她们相依为命的旅程。 
 2
东屋传来神婆子的鼾声,鼾声像嗓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咔啦咔啦咔啦!是一口痰,还是吞食了异物?宛秋有些焦急。可另一个鼾声及时地打起来了,似乎专为干扰神婆子的咔啦!那声打得更咔啦!两个咔啦比赛了,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仿佛要把嗓子卡破了一样,不是好声咔啦了。宛秋很难过,眼泪扑簌簌滚落。这时一个鼾声突然停止,接着大叫:“老婆子尿壶!”神婆子重重起身的动静,哗哗哗方便的动静,神婆子放尿壶的动静,躺倒的动静,鼾声很快继续此起彼伏的动静……
这样的夜晚尽管没有树影,宛秋也无法入眠。她心一直潮湿湿,潮湿湿。就像心沉在了海底,一直无法上岸。眼泪无声地滴落,强行将泪打回海底去,小灯泡放出一线柔和的光芒。
宛秋随手翻开一本宋词,李煜的《虞美人》让宛秋永远心碎,但永远钟爱。夜夜读它,方会心安。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宛秋默念: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宛秋喃喃地念: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夜空星星仿佛困倦了,不声不响退居山后。启明星准时划过夜空,东方出现隐隐鱼肚白。鸡鸣叫响,宛秋像第二只鸡鸣,迅速爬起,悄悄穿好衣,来到院子,抱起扫帚,轻轻扫院子。而后抱柴生火做饭。晴晴叫:“妈妈我饿了!”宛秋答“马上米粥就好。”晴晴爬起来,自己穿衣下地,搬只小凳,等在锅边。
宛秋灭了灶火,盛两碗粥,一碗为晴晴凉,一碗让晴晴自己搅拌。她说:晴晴自己喝,妈妈先去大田,一会回来接你。说完随手抓起一块玉米饼子,边吃边走。
身后传来晴晴奶声奶气的嘱咐:“妈妈,别摔倒哦!一会回来接我哦。”
神婆子走出屋,跟晴晴说话:“晴晴呀,给神姥姥喝碗粥吧!神姥姥也饿了。”“好吧,这碗神姥姥喝!”
这个家,尚且是宛秋的家,会容宛秋和晴晴住多久呢?宛秋不知。但神婆子是个好人,绝对好人!宛秋深深明白。
陈玉秀
著名作家
陈玉秀,哈尔滨市阿城区人,热爱文学,数十年笔耕不辍,一直坚持小说创作。有作品发表于《小说林》《岁月》《金源》等刊物,代表作小说《南下的列车》《路小乔》等。1963年生于吉林省延吉市朝阳川镇,七岁随父母搬至黑龙江省伊春市缓岭镇,十二岁随父母搬至哈尔滨市平山镇生活,1989年定居哈尔滨市阿城市。先后在阿城市平山镇地质队青年联营、阿城市乳品厂工作。
康继红
金牌主播
康继红:又名又友。河南巩义人,长风文艺平台主播,喜欢朗诵,愿意用声音传递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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