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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
文/王冉
小城小，时光似乎也在这里缓缓流淌着。闲暇之际，不论是放了假的工作人员，离退休的老干部还是做完生意的贩夫走卒都喜欢街上漫游找乐子。
生意人精明。临街的开小卖部的商人就在店前空地摆几盘象棋，支几个马扎，供人下棋，输者付两角棋盘费，和棋一人一半。闲人多，生意倒也不错。下棋的，看棋的多喜欢抽烟，顺带着卖烟，一举两得。
小城下棋没有不认识棋王张的。棋王张四十有余，身材伟岸，国字脸，络腮胡，戴一闊边近视镜，烟瘾奇大，烟如热恋情人，须臾不离片刻，故“烟云供养”得左手食指中指焦黄，开怀大笑时，露出两排整齐的黄牙。
棋如人。有的人犹豫不决，拿棋在手就是不落子 ，像空中盘旋的b2轰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炸弹；有的人喜欢悔棋，被吃掉的棋子如喂熟了的狗，丢了还得找回来。小城里没人赢得了棋王张，故其一向是落子如风。
苏三是拉平板车的，家贫，娶一略呆且留着板寸头的老婆，有生意的时候，苏三前面拉着车，老婆在后面撅着屁股帮着推。苏三虽穷，棋瘾却不小，没有生意时也去下两盘，只是棋艺差，是有名的臭棋篓，除了赢过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就再也没有尝过胜利的喜悦。
这天苏三懒洋洋地躺在平板车上眯着眼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生意，百无聊赖之际就让老婆看车，自己起身遛遛。人好热闹，哪儿人多到哪去。见前面有一堆人，就前去挤身一看，原来是棋王张正端坐马扎上侃侃而谈。面对身边围一圈朝圣般膜拜的粉丝，棋王张志满意得，唾沫横飞地讲解五七炮屏风马的对局拆解及各种变化。苏三听得云里雾里，不免索然，心想是骡是马拉出来溜溜，想到此，便腆着脸要与棋王张干一盘。本来棋王张不屑于和这样的人对垒，如同一位重量级拳王对一羸弱老者，实在是不值得动手。
那日天朗气清，观者如堵，棋王张兴致正高，思揣着玩玩猫戏老鼠的游戏博大家一乐也未尝不可，于是慨然应允。不几步觉得对方太弱，便不再用心，棋局讲完了就和熟人搭讪聊天边随手走棋。说了半晌，话题已聊尽，再正眼看棋盘时，不觉大惊失色！对方除了丢几个卒，车马炮大子无损，己方只剩双车一炮一马，眼见一车落入马口，棋王张不免有些悔意，刚伸手摸子想要悔棋，苏三哪里肯让，瞪大眼睛，憋红了脸，脖子青筋爆绽，大吼：“落子无悔！”棋王张似刚伸手偷窃就被发现的小贼一样，怯怯地缩回了手，嘴里念叨着：“谁要悔棋?我这叫弃子攻杀。”
好个棋王张，虽子力悬殊仍以精湛的棋艺与对方周旋，这时苏三老婆在人群外扯着嗓子喊：“来生意了！”苏三杀的兴起，那肯罢休，只顾低头下棋，置若罔闻。仗着多子优势，加上身旁有人支招，吃子兑子步步紧逼，眼见棋王张只剩一车一炮，败局已定。
苏三平日输棋被人奚落惯了，如贫农久被欺压，现在终于翻身，怎肯放过羞辱地主的机会?即使你引颈待屠，他也不会让你痛快去死，先慢慢折磨再说。想到此苏三心中涌起一股恶意的快感，所以车马炮大兵压境，围而不攻，只是慢吞吞地拱起边卒。士可杀不可辱。众人虽然有人并不喜欢棋王张，但更厌恶苏三小人得志的嘴脸，再说自己对棋王张屡战屡败而让苏三赢了，以后的脸面往哪搁?于是都默然不语，不再为其支招。
棋王张强忍住怒火，凝神看了一会棋局脑子飞速运转，思索良久，灵光乍现。只见他从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着火深吸一口，右手悄然走了一步棋。
苏三刚想看棋盘，棋王张漫不经心地问一句：“苏三你一天挣多少钱啊？”苏三一愣，料想不到这时候棋王张居然问这些话，叹口气说：“哪有什么准头，比不上你们上班按月领工资，风里来雨里去的，有时能挣百八十，有时三十五十，生意差时十块八块的也有。”棋王张“哦”了一声，接着问：“平时喝不喝酒?”苏三暗想“你哪这么多废话?”嘴上却不敢得罪，说道：“平时拉完货，也喝二两解乏，没有好酒，管晕就行。”棋王张重新点一支烟，深深吸一口，鼻孔接着喷出两股粗烟柱，抬起眼皮看了苏三两眼，又冒了一句：“你喜欢吃烤鸭还是盐水鸭?”
苏三在心里说你这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净聊不着边的话，我一穷拉车的，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挑肥的捡瘦的，吃烤鸭盐水鸭？不耐烦地回了句：“不挑食，有鸭子吃就好。”棋王张点点头，说道：“也对，现在该你走棋了。”苏三被罗里吧嗦问了一通，早按捺不住焦躁，根本没细看，随手又拱了一步卒。棋王张见对方已中计，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了句：“落子无悔吗？”苏三下了半天棋，耽误了几勾生意，少挣几十块，早已悔的肉疼，被其一问，心头火起，愤然作色说道：“悔棋是王八蛋！”
棋王张“呸”狠狠地吐掉烟蒂，说了句：“那就好！”说罢拿起炮“啪”往对方象一砸，苏三顿时傻了眼！原来棋王张漫不经心走的一步平炮瞄象，暗伏打象闷宫杀招。眼见棋王张导演一出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好戏，一圈围观者忍不住鼓掌喝彩！苏三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肠子悔青了，无处泄火，红着眼愤然拨开围观人群，冲着老婆怒吼：“臭娘们！喊什么喊?坏我好事！”苏三婆娘平日被打骂怕了，蹲缩在车旁瑟瑟发抖，惶恐不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今日似乎是昨日的翻版，小城的人依旧慢悠悠度过每一天。蓦然回首才忆起棋王张已许久不见了，于是棋王张又成为棋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知情者开始叙说他的故事：棋王张与前妻不和，离婚后讨一比自己小十几岁年轻貌美妻子，女方娘家嫌双方年龄差距太大，加上棋王张整日下棋恶其不务正业便极力反对，怎奈女方被爱情冲昏头脑，一意孤行非他不嫁，娘家人因此断绝来往。爱情的甜蜜久而久之被柴米油盐等现实消蚀殆尽，终于有一天老婆顶不住巨大压力喝了农药自杀身亡，现与女儿相依为命。
棋迷们再次看到棋王张时，身边多一乖巧的五六岁女孩，神情明显颓废了许多，衣着不修边幅，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如初春的小草，下棋也没有往日咄咄逼人的锐气。众人虽觉张棋王往日有些张狂，了解张棋王不幸遭遇也觉得黯然。夕阳西下，棋王张领着孩子的身影延展的越来越长，逐渐消逝在人们的视线里，众人唏嘘良久后各自散去。
又隔了数年，棋王张再次出现时已形容枯槁，满头白发，口已不能语，听闻是脑溢血留下的后遗症，令人惊奇的是居然还能下棋，下了几盘后，蹒跚地走了。以后的以后就没有人见过他。
棋王张活到现在，该有七十了吧？
本文作者系灵璧知名书法家、古玩收藏发烧友，灵璧家园网一级作家王冉先生
（作者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