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坊║邱少梅:圆梦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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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坊”是《毛白菜》微刊的一个特设栏目。每次我们将隆重邀请一位名家出场。或推出其最新力作,或介绍其成功经历,相信总会让您大快朵颐。本期出场的是还是作家邱少梅,继续刊发她的报告文学《圆梦记》。
作者简介
祸不单行
时光匆匆而过,半个月后月事如期而至,第一次促排卵失败了。我从希望的云端掉进了谷底,死死攀住悬在崖边的老藤,攀爬上地面。
我失望地向Y教授求诊。Y教授说:“这次条件挺不错的,不行是可惜了。”建议我先生也做一次全面检查,以找出第一次促排卵失败的原因。
我虽然失望,但并没有绝望,毕竟只是第一次促排卵,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的,还得多给点耐心,多尝试几次才行。
先生依从Y教授的建议,对身体做了全面检查,我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起来,民谚有“左跳财,右跳灾”的说法,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把我的担心告诉了先生,他说:“别迷信,没事的。”然后极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我猜想他的内心必定也惊涛骇浪,起伏不定,毕竟男人还是要面子的,用坚强的外表来掩盖脆弱的内心。
常言道“好的不灵,丑的灵”,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先生被查出双侧精索静脉曲张并反流,精子活动度轻度下降。医生向我们解释,这种情况对生育影响不大,对身体更无不良影响。但医生说假如施行“双侧精索静脉结扎手术”,可能会提高精子的活动度,增加受孕概率。听到此消息,我犹如五雷轰顶,本来我的事已经够麻烦了,好不容易治疗到可以尝试促排卵的状态,却轮到先生的身体有问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确实是有道理的。
医生问我们是否施行手术。此时我已六神无主,眉头紧皱起来。我心里还是希望先生能搏一搏,动了手术后提高精子的活动度,更有利于生育。但转念一想,先生虽然是医生,但胆子极小,他愿意动手术吗?记得有一次我从家乡带些鱼干回来,也许晒得不够干,先生切开鱼肚时见一条虫子爬了出来,吓得他把鱼干扔进了垃圾桶。幸好他是内科医生,若在外科或急诊,真不知他如何是好。我猜想先生十有八九不肯挨刀子,于是我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他。
“动手术吧,越快越好。”先生语气坚决、眼神坚定地回答道。呵呵,这次我居然失算了,想不到胆小的先生在生育的问题上竟然如此的义无反顾,其表现出的坚强和镇定不亚于慷慨就义的革命英烈。唯一能够解释他这种行为的,只有深深植根于他骨子里的客家传统子嗣观念,根深蒂固得不容他有丝毫的犹豫。精神的强大力量战胜了肉体的痛楚。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不久先生入院。第二天下午三点,先生被推进了手术室。预计手术一个半小时便可完成,我和家公便在手术室外等候,施行手术的前一个半小时我心情平静,没有把这次手术当一回事,估计他快被推出来了,便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电子屏幕总不见他的名字,过去两个小时了依然未见名字。我开始着急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担心出了什么意外,每过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五点钟一过,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完全失去了耐性!先生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我的心“呯呯”乱跳。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意外之事,我便呼吸急促,快要晕过去。他经常打趣说:“我觉得我爱你甚于你爱我啊。”我也笑着说:“应该的嘛,我多优秀啊!能娶到我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是的,我承认我自恃家庭条件好、长相美,嫁给他这身无分文的凤凰男,觉得受委屈,认为是牺牲,无视他的宠爱、忍让,认为他的体贴、关爱是理所当然的,甚至恃宠生娇。此刻,我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在我心中的分量是如此之重。我爱这个男人,他的安危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当时立誓,若他能平安出来,我将好好补偿他。患难见真情,从这点看,先生挨这刀也值了。
五点半,先生被推出来了,裹着厚厚的棉被,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发抖。我终于如释重负!虽然只是一个小手术,先生却好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仿如在惊涛骇浪中沉浮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游到了岸边,现在还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我听他后来讲述,虽然他身为医生,知道该手术只是一个小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当他被推上手术台时还是害怕得全身发抖,浑身肌肉僵硬,麻醉针无法注射进去,费了很长时间才完成麻醉,所以耗了较长时间。
多情诗人徐志摩写给林徽因的一首诗便有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经过这一回先生在鬼门关上擦边而过,我才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要先生安好,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
漫长的等待
动完手术后,我松了一口气,以为先生的问题解决了。医生估计,精子质量需要一年时间才能恢复正常,我俩也耐心地等待着。
暑去冬来,春华秋实,大院前面巷口的木棉树花开又花落。一年以来,先生按照泌尿科医生的要求,每半年检测一次精子质量。我也坚持每月去Y教授处报到一次,并吃避孕药(达英-35)和降糖药(格华止),力求把激素水平保持在正常、平衡的状态。
等待的日子平静如水、波澜不起,心情平和。有等待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动力,有动力就有耐心。
在2007年一个红棉怒放的日子,先生满怀着期待到医院复查精子质量,我也翘首以盼好消息的到来。先生乘兴而去,失望而回。我像是个原本鼓胀的皮球顿时泄了气。
先生为了能早日提高精子质量,只得自行开锌片、五子衍生丸服用。岂料,先生的精子质量不但无改善,反而化验出来的结果是精子一次比一次弱。到医院去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原因。医生向我们解释说,有的人精子质量下降,是检查不出原因的。连先生这学医出身的,也不知缘由。
我天生急性子,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能今天解决的问题绝不留到明天,但做事冲动,考虑欠周全。先生性情沉稳,天生慢性子,做事慢条斯理、按部就班、思前想后。他的口头禅是:“不用急,慢慢来。”我俩性情各异,是天生的互补型。
我也知道这种问题急不来,但还是按捺不住,经常急吼吼地问他情况好转了没。他没有我着急,还经常劝导我:“不用急的,慢慢来嘛,我们年龄还不算大,大家都调理到最佳状态才能要孩子的,估计一年后就行了。”我通常会不耐烦地反驳道:“我已经调理了五年,现在年届三十,再等就成高龄产妇了。”我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先生就不停地往锅内注入凉水,为我降温、为我灭火。
我一位同样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的同事,在我的介绍下也到附属二院就诊,不到半年便怀上了孩子,我实在没耐心再等下去了。
2007年11月,在征得Y教授的同意后停服避孕药,并继续吃格华止。停服避孕药后,体内的内分泌水平被重新打破平衡,体内的雄激素又开始上升,沉寂多时的青春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太青春逼人了!先生笑我:“你有第二春啊?”我说:“是的,吃醋去吧。”两人的相互调笑,让我烦躁的心情稍有舒缓。
这几个月我都要定期到Y教授处报到,测激素水平,量体重。每去一次,就得被她批评一次,说:“你怎么办呢,体重还是控制不下来,你让我怎么帮你呢?”“我最怕接诊你们这些做行政工作的人了,整天出去应酬,能不胖吗?”我被她批得哑口无言,也只得加大吃格华止的剂量,由原来的每天两粒加量至每天三粒,把饭量一减再减,谢绝了一切应酬。减饭量后,我饿得头晕眼花,脚步虚浮。体内的内分泌又得重新适应、平衡。格华止加量的前几天又狂拉肚子,过了一两周才慢慢适应过来。每次去看Y教授我都觉得是种煎熬,害怕看见她那张冷脸,生怕听到她的批评、指责。
在Y教授的眼中,我就如一名顽童,屡教不改,经常需要她批评、指责。于是我对学习失去兴趣,经常想逃学。找她治疗,我的心理压力陡增,但中断治疗于我更不利。此时的我就如戴上了金刚箍的孙悟空,想摆脱紧箍咒的控制,却又无能为力。
我陷入了等待的焦虑中。我该怎么办?
收养地震孤儿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顷刻间,无数孩子成了孤儿,他们柔弱无助的可怜模样,触动了我柔软的内心,我的母爱泛滥了。何不收养一个?我的眼睛放出了光芒。
脑中闪过这一念头后,我这急性子就开始张罗了。我把我的想法跟在民政局工作的同学说了,她说:“可行啊!你们婚后五年未育,完全符合收养条件,而且以后还可以生下自己的孩子。”有了她这一句话,我如获圣旨,可以解除我和先生的顾虑。
我又与我娘家人说了这事,他们怜惜我,说:“看你要孩子要得这么辛苦,收养一个也好,压力会减轻,心情放松了说不定还会引一个回来。”
民间都有“引犊”的说法,收养或过继一个孩子,就可以引出自己的孩子来了。
有了政策的允许及娘家人的支持,我壮着胆子与先生商量:“既然我们要孩子这么难,我们收养一个地震孤儿吧。”但先生坚决不同意,说:“我们还没真正开始要呢,坚持自己生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我也坚持说:“以后我们怀上了,还是可以生的。”先生叹了口气说:“你能保证在对待养子(女)和亲生孩子方面做到绝对公平吗?”我顿时语塞。是啊!人的本性是自私的,我自认还未达到这种“同视为己出”的境界,一旦处理不好,只会伤害了被收养的孩子。
我们的童话世界就有许多恶毒的继母形象,我曾听一首童谣唱过:“最怕爸爸娶后娘,弟弟吃肉我喝汤。”丈夫的孩子都可以如此对待,更何况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养子(女)呢?人性的东西很难解释。我非圣贤,也难免俗。
后来打听到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夫妇有优先收养地震孤儿的权利,如果要收养也得夫妇俩跑到四川办理相关手续,收养的手续也相当繁琐,况且孩子也得适应广东的生活,他们心灵的伤痕由其亲属来抚平将更合适,想到这些,收养也只好就此作罢。
二进宫
收养不成,我只能迫使自己再接再厉。
2008年7月,眼看自己年龄渐大,再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终于鼓起勇气,向Y教授提出了怀孕的要求。她睁圆杏眼,不屑地说:“你的条件行了吗?你还是这么胖啊!”我说:“我已经在您这调了六年了,从26岁调至32岁,再不尝试恐怕年龄更大更要不了了。”她只好说:“那就促排卵试试吧,我可不担保成功的。”听她说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从没要求她保证成功,谁敢为怀孕之事打包票呢?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吧。
自去年11月停服避孕药后,我的月经又开始失调了。Y教授先让我服达芙通,来月经后就实施第二次促排卵。7月30日来月经,Y教授给我开了来曲唑片,8月4日服,连服5天,8月8日监测卵泡发育情况,发现内膜厚度不够,只有05 mm。Y教授说内膜这么薄,即使形成受精卵也很难着床,让我服用1个月孕康颗粒。11日后每隔一天均要到医院监测排卵。
监测排卵也是一项很繁琐的事情,通常我早上七点钟就得到达医院生殖中心排队照B超,由于整个生殖中心只有两台B超,而且要优先检查做试管婴儿的,往往等到十点钟才轮到我,再让医生看结果,完成交费、拿药等所有程序就得到十一点半后才能离去,这是相当耗时之事。Y教授也不是每天上班,只能把结果拿给其他医生看,医生再根据情况让我注射尿促性腺激素促进卵子发育,并用排卵试纸自测排卵情况。当然,由其他医生监测开出的方案非我所愿,毕竟他们对针剂的量把握得没有Y教授准确,但也没办法,只得默然接受。
为了节省跑医院的时间,我只得把针剂拿回家让先生帮我注射,毕竟他是医生,有便利条件。不过先生虽是医生,但注射水平让人不敢恭维。记得他第一次帮我注射,迟迟下不了手,一针下去由于力度不够而注射不了,只得抽出来重新再插,痛得我“啊”地惨叫一声。他憨笑着摸了下头,说没办法,打针下手“重、快、狠”反而不疼,但对着最亲的人就是下不了重手,反而更疼了。听了他的话,我的气也全消了。
18日监测到有成熟卵子,Y教授指导同房。
18日晚,我们期待着春宵一刻。一灯如豆,忽明忽暗,影影绰绰。就着昏暗柔和的光影,我们很快便进入了如痴如醉的状态。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梦中品尝着佳果,香甜、美味……
仁心仁术
月娘悄然而至,第二次促排卵失败了。毕竟这只是第二次,心里并没刻下失望的印记,心里泛起的些微涟漪如雁渡寒潭,一掠而过。
尽管我对这次促排卵的失败没太在意,但我还是害怕面对Y教授,因为这次是我主动要求促排卵的,不成功肯定会受到她的冷面和奚落。虽然挂了她的号,我还是在她的诊室门前踌躇着进还是不进。
叫诊机显示我的名字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踏进Y教授的诊室。Y教授抬起头瞟了我一眼,问:“怎么了?”我怯怯地说:“来月经了。”Y教授以鼻音冷笑了一下,奚落了我一番:“都说了,你身体条件未达到促排卵要求,肯定不行的,你再不把体重降下来还是另请高明吧。”听到她说的这些话,郁闷、委屈顷刻溢满胸膛,如骾在喉,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人真是不负责任啊,我在她那儿前前后后治疗了整整6年,完全按照她的医嘱而行,从不敢擅作主张。她没有把我治好就算了,总不能把责任全推到病人的身上吧?如果我能行的话,需要这么不辞劳苦定期来看病吗?
中国文字赞美医生往往用“仁心仁术”一词,心在前术在后,德高于术,这是中国文字的精妙之处。自古名医,常怀一颗悬壶济世之心,医学的鼻祖神农氏,包括后世的李时珍尝遍百草,不惜以身试毒,研究百草的功效和药性;扁鹊、华佗、孙思邈等名医也是怀济世之心,施回春之术。古代的医生都是启蒙于“儒家经典”,佛道兼修,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行医之本,慈悲为怀。就算是西医,最初也是教会开的医院居多,医护人员信奉基督,以感恩、施恩为己任。而现在的医生重技术而轻修德,缺乏信仰,以致“白鸽眼”、贵价药、收回扣、收红包、不交定金见死不救等现象充斥着各大小医院,甚至草菅人命之事也时有耳闻。没有信仰,缺乏悲悯的情怀,医生纵使医术再高明也难成大器,达不到“大医精诚”的境界,充其量只能当技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