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评论朱自清够不上散文大师:伤感滥情,浅白累赘,不会比喻

1992年,那时我还年轻,尚喜欢读书,经常买的文学期刊是《收获》、《台港文学选刊》和《名作欣赏》。

就在这年,《名作欣赏》从第二期开始推出了“名作求疵”栏目,打头炮的便是余光中的《论朱自清的散文》。

说是“打头炮”也稍有些不妥,因为这是余光中1977年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时的旧作。接着《名作欣赏》又转发了余光中《评戴望舒的诗》、《抽样评郭沫若的诗》等批评早期新文学名家名作的文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余光中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旧作15年后会在大陆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用一个词来说,就是“炸锅了”。那时,大陆文学评论界对“五四”新文学仍讳莫如深,哪能容忍彼岸对文学大师说三道四、吹毛求疵。

这些专家有些还跟你讲道理,尚属学术争论的范畴,有些则上纲上线,破口大骂。

反对最为激烈的是《华夏诗报》,不仅大篇幅发表了一系列反对余氏观点的文章,还在头版评论说:“全面否定三十年代以来的名家名作,并借题发挥……值得进一步引起人们的关注。”

《名作欣赏》毫不示弱,和《华夏诗报》唱起对台戏。在1993年第一期编辑了《余光中作品欣赏专辑》,发表了伍立扬支持余光中的反批评文章,并在编者按中直指其以政治立场口诛笔伐,恶意揣测余氏文章。

《华夏诗报》随后于1993年第5期转载了一封被诗报编者誉为文笔“犀利”、“言之有理”的中学生来信,借读者之口,大骂余光中“没有'人性’”,是“好战分子”、“地地道道的顽固分子”,“对付象(像)余氏这种人,不能讲理的——《为病了的中文把脉开方——从“名家求疵”看余光中的文学语言观》

正常的文学争论被《华夏诗报》彻底带歪,已经转变成对余光中的人身攻击了。引起了两岸很多学者的反感和不满。

事情越闹越大,两岸的文人学者围绕余氏文论,吵得不可开交。而作为这场论争“导火索”的余光中本人,态度却出奇平和。他给《名作欣赏》写了一封短信,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拙文在贵刊转载,引起不少反响,乃意料中事。自清先生之文章久已深入人心,其为人治学又众所钦仰,拙文难得共鸣,可以了解。但我所写,均出肺腑,绝无哗众取宠或轻薄前贤之意。投书多篇,似乎有点感情用事,而未能“据理力争”也,一笑。

此后,任凭论战如何激烈,余老再无只言片语。

余光中有资格批评朱自清吗?

每个人都有权利和资格去评价任何一部文艺作品,哪怕它是经典中的经典。就像我们这样的观众,看完张艺谋、冯小刚的电影,哪次没有吐槽过。更何况人家余光中本身就是一名优秀的评论家。

余光中在文艺评论上的建树非凡,有评论集5部,已发表了一百多万字的学术论述和文学评论,主要收录在 《掌上集》、《分水岭上》、《从徐霞客到梵谷》、《井然有序》、《缪思的左右手》中。

当然人们更熟知的是他“清新郁趣,博丽豪雄”的诗文。

他在文坛素有“诗文双璧”的美名,梁实秋称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他被尊为台湾诗坛祭酒,诗风多变,写理想和意志,则壮阔铿锵;写爱情和乡愁,就细腻柔绵。

《乡愁》、《白玉苦瓜》、《五陵少年》、《黄河》、《等你,在雨中》…佳作迭出。

他的散文汪洋恣肆,神采飞扬。有“五陵少年的风发意气,有文坛骁将的纵浪大化,亦有人生智者的怒目金刚,低眉菩萨。”

他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现已出版诗集 21 种、散文集11 种、评论集 5 种、翻译集13 种。

总之,余光中在文学上的成就远超朱自清

余光中是如何评价朱自清的?

余光中在文中并没“全面否定”朱自清,而是有赞有弹

他认为朱自清散文有朴素、忠厚、平淡的本色,风格温厚,节奏舒缓,文字清畅, 章法井然,有条不紊,观察精细,宜于静态描写,有和风细雨之境界,是“二十年代一位优秀的散文家”,但若与古文大家及近三十年来新一代散文家置于一列考察,却还“够不上大师”,“他的神龛,无论多高多低,都应该设在二、三十年代,且留在那里”。

余光中认为朱自清散文的首要问题是“交代太清楚,分析太切实”,犯了抒情散文的大忌。

其二,“譬喻过份明显,形象地取材过份狭隘”,“太软太旧”,“想像不够丰沛”,且好用女性意象,多肤浅天真,流于俗滥,“不是出浴,便是起舞, 总是那几个公式化的动作,令人厌倦”。

其三,伤感滥情,动辄呢呢啊啊的滥发感叹,令人读之发腻。

其四,语言浅白累赘,且带点欧化倾向。

余光中为何批评新时期文学?

1974年,余光中到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任教,先后主讲“中国新诗”、“中国现代文学”、“比较文学”、“新文学研究”等课程。

在讲课过程中,他发现名家名作虽盛名远播,但其艺术成就,尤其是文学语言方面的造诣,实在不尽如人意。语言生硬艰涩,“每有不顺、不妥、甚至不通的句子”。

而这些文章却常年占据教科书,被学生奉为经典和模范。这些“范文”中种种恶性西化的病态,俨然已成贻害学子的拙劣示范。如若放任自流,岂不误人子弟?

于是,余光中开始为早期名家“批改作文”。

论及早期新文学名家名作的批评文章正是该时期的作品,“评论戴望舒,闻一多,郭沫若,朱自清四家的文章,都是我在中文大学讲授新文学的副产品。”

这些文论还涉及包括鲁迅、闻一多、周作人、沈从文、林语堂、曹禺等新时期名家。

不知道你学这些名家的课文时,有没有感觉有些语句生硬拗口。正是他们受白话文运动的影响,大半都反对文言,崇尚西语,所以文字常有恶性西化的毛病。

余光中在《早期作家笔下的西化中文》中曾形象譬喻:

到了三十年代,文言的身子虚了,白话的发育未全,被欧风美雨一侵,于是轻者喷嚏连连,咳嗽连连,重者就生起肺炎来了。几乎没有一位名作家不受感染。

鲁迅、周作人等中文通达,偶有西化,还无伤大雅。到了沈从文、何其芳、艾青这里,白话文西化之颓势却已愈益昭彰。

余光中认为二三十年代白话文学的最大问题是语言,他忍受不了对中文的任何污染。

由此可见,余光中为名家“改作文”的首要目的是净化中文,抵御恶性西化

余波未了

这场由“名家求疵”引发的论争涉及面较广,学者专家、语文教师、中学生都参与进来,形成互有攻守的阵容。

持续时间长, 在九十年代的文学批评界掀起的是非波澜至今仍有余波。一些自媒体文章也能激起点波浪。

早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余光中就呼吁读者的“美感胃纳”,不要只吸收软和甜的东西,要兼容酸咸辣的,不要只沉迷于冰心和朱自清的世界。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喜爱朱自清的读者还是那么多,在一些自媒体文章的评论区中他们一边倒战队朱自清。

呵呵!

最后,还是用余光中在《听听那冷雨》的文字,祝愿美丽的中文不老!

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

参考文献:王稷频《为病了的中文把脉开方——从“名作求疵”看余光中的文学语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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