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追着枫叶跑（8）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我们前往大原。有个说法是大原和高雄选一个就行，风景差不多。但我当时脑子僵掉，没想到新的去向，依然按照计划走。我脑子坏掉的另一个证明是搞错公交站，根据google地图在四条河源町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车站，好容易看到车却发现人好多根本没有座位，赶紧转向京都站去乘始发车。前前后后耽搁一个小时才出发去大原。天气依然阴阴的，心情也有点低落。
大原的风光与高雄并不相同，一派郊野田园的景象，疏朗中透着随意的味道。小山间浮着流云，菜田中满是翠绿，商铺里的青菜萝卜和雅致的菊花比邻而居，大原的蔬菜很出名，京都著名馆子都是来这里进货的。游人也不少，顺着路牌，一路上山去三千院。这条路很好走，缓缓的坡没有台阶，一边是溪水，一边是店铺，卖得最多的还是腌菜。红叶并不多，偶尔有几棵，灰淡的天色里也不起眼。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棵不断樱，深秋中淡淡的粉色，依然带来许多温暖。遇到一家卖栗子的，本来就很甜，还用糖腌了，味道越发浓郁，尝的时候觉得不错，后来买了一包，就觉得腻。
没多久走到三千院，院门并不大，挂着块木牌，很朴素。走进寺中，顺路先进客殿和宸殿，长长的廊道，窄窄的厅室，看不出什么好来。路过写经处，付费之后可以自行抄经，这份安静很可人，只是如我们这般匆匆的旅人，没有机缘享受。宸殿的规模稍大，参拜完佛像，回头一看，满目是绿色，从此处方才步入庭园。一忽儿不见，父亲不知转到哪里去了，我和母亲就在店前的台阶上等着，好一会才看到父亲来，原来他发现了供奉王羲之碑帖的房间，作为书法爱好者，肯定是要多看看多拍拍的。三千院的庭园不小，有聚碧园、有清园和往生极乐园，其实没有明显的边界，看起来只是一片。高高的树下是厚厚的苔藓，其间藏着些佛像、灯笼，很是淡雅。偶尔一注目，才发现草丛中的小石头竟然是一个个地藏，童稚的模样，憨态可掬，一下子兴趣大致，再细细去找，还有不少呢，各具姿态，极有特色。园子中心的佛堂供奉着阿弥陀佛和随侍的观音、大势至菩萨，是为西方三圣。阿弥陀佛以大愿力创西方极乐世界，只需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即可往生西天极乐，这也是净土信仰的根本，难怪园子以往生极乐为名。佛像较大，佛殿的屋顶特意修高，才容得下；佛像很古，随侍菩萨采用日本跪坐的姿势，颇具特色；这一组木雕佛像也是日本国宝。极乐世界，渺不可寻，眼前的池塘却是落叶纷纷，游鱼隐隐，倒是透着些极乐的意象。
三千元的后山还有更大的山林，一路都有无障碍设施，正好陪着母亲慢慢观赏。山林有些萧瑟，百花园没有芳踪，所剩的这份疏朗依然可观。长满青苔蘑菇的树桩上落着几片叶子，也能透露出侘寂的味道来。没有什么是长久的，没有什么是完整的，这就是侘寂的意思，也是日本美学的核心。仔细想来，佛教文化对日本美学观念的形成影响至深，无论是花艺，还是茶道，乃至庭园布局、怀石料里都能看到禅的意趣。甚至日本人对赏樱和赏枫热衷，也能体味出此种情怀。“天心月圆、华枝春满，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山林深处，还有一条小溪，走到此处，忽然遇到一线阳光，难道是佛祖的会心一笑，笑我领悟得那么迟那么浅。
走出三千院，遇上一阵雨，正好在对面的食铺午餐。当季的芥末拌蘑菇够冲，相当给力，必须买一点带回来。午后继续沿着小路逛下去，看到满是银杏的寺院，刚准备拍几张，却被买票的人喝止，这是第一次在日本遇到，有些意外。小路的深处是宝泉院，细小之中点滴成美，园中一棵松树，据说有七百岁，虬枝盘旋，遮蔽整片园林。游人可以坐在廊下边品茶边赏树，体验一份难得的清静。院墙之外还有处独立的小园，窄窄的石头路曲折回环，很幽深恬静。忽然父亲伸手一指，看到树干上长着一片灵芝，蛮大的，有一些年头。园林有着自己的语言，游园者需要静读，才能在细节中聆听到造园者的心声。特别是日本庭院，每一块石头，每一堆沙子、每一棵花树都是有含义的，看得多了，自然会有些心得。离开大原前，最后看了眼实光院，爸爸妈妈都厌倦了，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依然是小小的园子，树木稀疏而阔朗，也有几棵不断樱点缀其间。园中的茶室很赞，外园一棵老柿，内园一树秋樱，竹篱柴扉分开，象征整个世界。小小的茶室，墙上抹着素淡的灰泥，非常质朴，几件茶道具放在一角，壁龛中挂着卷轴，摆着插花，都是很传统的样子。日本茶道讲究“和、静、清、寂”，虽喝过抹茶，却没参加过完整的茶道，多少有些遗憾。
下午返回京都市内，还有点时间，于是安排父母去三十三间堂，那里有一千零一座观音，塑像等身，洋洋大观，这在国内是看不到的。后来问妈妈，她很喜欢，觉得比之前看到的小庭院有意思得多。我则自己到对面的京都博物馆参观。我曾两次来京都，两次都遇到闭馆，这次总算开门了，却只有特别展，常设展依然关门，不由哀叹我和它是多么不合缘。这次是坂本龙马特展，讲的是幕末的故事，大多数展品都是书卷，看不懂，所以脚步匆匆，一掠而过。出门时遇到博物馆的吉祥物，一只水墨老虎，摆出各种样子娱人，很是欢喜。
这一日的最后在京都站的伊势丹里吃吃晚饭，买买东西，京都的旅程至此落下帷幕。我很爱京都的典雅之美，痴迷其建筑和园林，不过几次来都是旺季，总有避不开的人潮，也许有机缘淡季前来，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京都。父母对寺庙庭园兴趣缺缺，我又安排得比较密，真实的感受未必很好，终究留下些遗憾吧。我所爱的，未必是他人所爱；我想给与的，未必是他人想得到的，再亲密的人，也会如此。要站在别人的感受去思考去安排，或许才更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