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守望|| 郭秀江
守 望
文/郭秀江
题记
这篇随感写于八年前,这些感触其实更要早些。只因落笔迟迟,写时已时过境迁。如今翻将出来,时过境迁愈甚。或许,我想,惟其如此,更见社会变化之巨,亦见商品经济对传统观念的强大冲击力。
牌 坊
皖南徽州的青山绿水,滋养得女孩秀美,滋养得男孩聪颖。聪颖的男孩在明清时代出落为一批批成功的商人,世称徽商。他们把赚得的银两带回家乡,修筑了一座座宅院,富足了家园,然后又满世界奔波。
不知道她在娘家叫什么名字,自嫁给一个在弟兄中行五的男人,就被称作五嫂子。
“商人重利轻离别”,五嫂子的丈夫便是这徽商之一,新婚几天后,五嫂子就被丈夫留在这座空落落的宅院,开始了遥遥无期的“守望”生涯。
多少个寂寞的夜晚,她独守孤灯,用针线打发长夜;多少个希冀的黄昏,她独立在码头的石阶,望尽千帆…… 没有一纸书信,没有一丝音讯,只有新婚几日的点点滴滴。记忆的内存已被搜索了千万遍,短暂的温馨已被回味了千万次,守望中,五嫂子变成了五婶婶,又变成了五婆婆。
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关于丈夫的确切消息:婚后离家不久他就在一场意外的事故中亡故了。
此时的五婆婆业已白发苍苍。
一生的守望化为了泡影,这悲惨的结局,这凄苦的人生!
在徽州有多少幅如此苍凉而凄恻的画面,有多少曲这样哀婉而酸楚的悲歌,在历史的烛光中叠印,在岁月长河中流淌。
一座又一座的牌坊,矗立在徽州的青山绿水间。这石雕的牌坊,坚固而又恢宏,代表了当世最高的精神褒奖。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用一生的守望换来的牌坊,是否是五嫂子们的价值和追求?
坚固的是石头,还是徽州女人的执着?恢宏的是王权礼教,还是徽州女人的贞烈?
这执着和贞烈是徽州女人的荣光还是无奈?
资 格
在山东沂蒙老区,有一个村庄。抗战期间,该村的青壮年全部参加了八路军,该村因此得名:八路村。
抗战的硝烟刚刚散去,新一轮国内战争打响了。村中一位老汉的两个儿子,由八路军成为解放军,随着部队南下,从此,就没了音讯。
新中国成立后,地方政府也帮老汉寻找儿子,结果仍然石沉大海。
每天傍晚,老汉都站在村头,向村外张望,搜寻着儿子的踪迹,期盼着儿子的身影。老汉守着家园,望着远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了村头一道不变的“守望”景观。
战争创伤的不止老汉一家,伤残的军人还有一条生命留给亲人;牺牲的军人家里改成烈属,没了希望,也断了悬念,虽然那阵痛排山倒海一般。
可老汉的遭遇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悬着念着,叫人揪心。可欣慰的是:他一直享受着军属的待遇,受到社会的尊重。
在后来的一次政治运动中,有人对老汉的军属身份进行了质疑。理由是:跟蒋介石跑到台湾的国民党军队也有几十万,谁能保证老汉的儿子没在里面,要不这多年会找不到?
老汉被彻底地击垮了,他被剥夺了“守望”的资格,因为说这话的不是普通百姓。
村头的景观消失了,老汉带走了他永远的伤痛和期盼。
五嫂子如九泉有知,会有一丝欣慰:漫长的守望尽管悲苦,可她毕竟还可以公开地守望。
忘 却
记不住确切的地点,有被称为望儿山的和望夫山的山峰。
如果按当地人或导游的指点,那峰顶真像一妇人,或坐或立,凝视远方。同时会听到一个凄婉的传说:也许是一位母亲长久地凝望儿子的去路;也许是一位妻子在期盼着远行的丈夫。旷日时久,活人凝成了石头,形成了永久的态势。
传说的真实性无需考证,有谁会怀疑母亲对儿子刻骨铭心的爱和刻骨铭心的思念呢?因为十月怀胎,因为辛勤养育,因为血脉,因为骨肉,那是天伦。
有谁会怀疑有忠贞的妻子,对丈夫的爱欲生欲死,终生不渝呢?历史不乏经典的爱情。
传说提炼了当时社会美好感人的精神品格,也编织进当时社会的道德理念。
没人会忍心求全责备那位化作石头的母亲,但如果她换一种方式生活,转移思念,远行的儿子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会感到欣慰的。
也不是求全责备于那位妻子,忠贞不渝的爱情是值得赞颂的。然而,夫妻是人伦,可更可改。
每个生命来到世间,都有独立的价值,都有生发的权利。有时理性比情感更合乎人道,努力淡忘,比起执着的守望更有意义。
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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