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
临到深秋,草原的气候象是个醉了酒的蒙古汉子,变得刁蛮任性,又不近人情,平日里坦荡荡的太阳也开始犹豫不定,大多数的时间都躲在厚厚的云层里,闷声不响的混日子。凛冽的西北风穿过大兴安岭上万千棵白桦林,如同喷涌而出的火山岩浆,终于找到了发泻口似的奔涌,肆无忌惮的横行大地。尽管气温已经接近零下温度,晓峰还穿着件单薄的帽衫,下身一条兰色印花的牛仔裤,脚下一双白底黑面的斯凯奇老爹鞋,这一身单薄的装扮在冷冽的街头,显得很另类,绝大多数的人都穿了厚厚的棉衣,走在街上也是行色匆匆,即使是擦肩而过,也仅是用古怪的眼神瞄那么一眼。因为地理纬度的原因,下午两三点钟,天空已经变得昏暗起来,夏天来海拉尔旅游的人经常感叹这座草原城市的神奇,傍晚时分也如同白昼,可到了秋冬季节,又颠倒回来,夜长昼短,似乎老天爷也怜悯严冬里的子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弱不禁风的人类,早早躲进尚能遮寒的房子里去。
晓峰这次回来是看望生病的母亲,老人家今年71岁了,才过了一年的光景,母亲已经开始变得苍老,牙齿脱落了很多,半年前才镶过的牙,这次又挂不住钩了,老人心疼再镶牙的费用,干脆去卫生所找医生拔光了全部剩下的牙齿,说是这样就可以一次性镶个全口牙,省的一次又一次的去医院花钱折腾。知道真相的时候,老太太嘴里仅剩下两颗大牙了,还是拔牙的女医生实在不忍再下手去拔了,每次拔牙老太太都忍着说不疼,满口的鲜血直流,又不肯打麻药,晓峰现在想想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发紧,忍不住眼圈发热。每次回家探望母亲,都会带着老人去医院检查,上了年纪的人,如同一辆公里数超标的老爷车,全身的零件各种毛病,修修弄弄是难免的,母亲是五十年代的人,这一代人身体都是吃过大苦的人,早就落下了大大小小的毛病,岁数越大,凸显出来的问题越多,上半年刚刚给老人做了眼睛的胬肉手术,心脏和肝也不好、拍彩超左肾又长了个小瘤,手术没法做,医生说先观察一下,只是隔段时间就要来医院复查。最难过的是腰椎增生和胯骨疼,连带整条右腿疼的不敢走路,拍过片子了,关节劳损严重,也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案,买了些膏药贴,另外就是怕凉,大热天也要穿厚棉裤,晚上睡觉更要捂的严严实实,每次回来给母亲按摩,看到老人故作平静的样子,晓峰经常心里难受的想要落泪。反倒是老人一脸的豁达,安慰他说:人都是要老的,老了的人也都会经此一劫。每次隔了很久一段时间,到母子俩又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出现这段很奇怪的场景:老母亲强忍着病痛缠身,一脸轻松的表情;儿子在一旁却是欲哭无泪的内心挣扎。
晓峰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窗外的雨滴,依然不紧不慢的散落下来,雨水打在车窗,蒙了一层水雾,他用手指划了三道上弯的曲线,一张笑脸便显映出来,转瞬又在曲线的边缘处淌下来几条水线,画面又变成了喜极而泣的表情。司机师傅换了个频道,收音机的喇叭里传出来窸窸窣窣信号不良的嘈杂声,窗外的雨雾里,街道两旁餐厅和店铺门市的招牌灯大都亮了起来,在雨雾蒙蒙的天空下若隐若现。路边粗壮的杨树叶子已经变得枯黄稀疏,显露出突凸的枝杈向上耸着,如同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正杵在地头上望着荒芫的原野发呆。城市里的众多楼宇拉长了一片灰色的影子,勾勒出大小不一的局促空间,昏暗的灯光掩映出万家灯火阑珊,那每一扇有光亮的窗里面,似乎都隐藏了一个又一个在人间的故事,有爱、有恨、有哭、有笑、可纵是有太多的痛苦不堪、也该是有幸福和快乐在其中吧。这或许就是人生?这就是他妈的生活吧!想到这,晓峰原本灰塌塌的心情竟不翼而飞,不由得在脸上扬起了笑,他望向驾驶室的观后镜,年轻的司机师傅也正透过着长方形的镜片打量着,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下,起初有些尴尬,继而就被盈盈的笑意给感染了,友好的相互点头致意。车窗外依旧冷雨密急,晓峰用手掌抹了抹车窗上的水汽,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