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公园
公园和园林不仅往往是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的沉淀之处,也已经是城市中硕果仅存的自然断片。到达一个城市,总是要抓住哪怕一点点时间,就近到公园里,尤其到从来没有转过的公园里看一看。
柳荫公园名副其实,是以柳为主的公园;大大小小的柳树密布,密布在不规则的水边。柳树没有了叶子,枝条也依旧有明黄的颜色,柔顺的树冠像是冬天里的花。这样密集而硕大的花朵之下的结冰的水面上,没有了涟漪,却有被冻结的柳叶,密密麻麻地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和颜色,和水面上的柳树枝条寂寂地互相凝望。
北京足够大,公园也与这种足够大般配着有足够多。因为规划和设计的全盘考虑,公园的特色也就相对鲜明。以一种植被为主的公园,这种植物的美就会被像是在博物馆里一样格外地珍重,从而既在生活之中又在生活之外,每一棵被凝视的树,都成了艺术品。
柳树与水不仅有互生关系,在人们的视觉习惯于审美构图中也总是相辅相成地在一起。柳荫公园里的水边既有现代化的高楼,也有过去这里的原住居民的小平房。因为这个公园的存在,难得地在市中心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保存了一点过去的痕迹。那种栅栏门和矮墙老树灰瓦之间遍布茅草的景象,一定就是北京一去不复返的沧桑旧貌的一角了。
即使是现在这样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小寒大寒之间的季节,中午的时候免费的柳荫公园里,也还是会迎来一大批周围写字楼里吃过午餐以后出来散步的人群。他们年轻而辛苦,至少在时间上辛苦,严格地被限制在办公室的范围内,这吃过饭的一会儿时间就是宝贵的放风的时候。用这个时间来附近的柳荫公园里走一走,就是一天里最和自然接近的好时光了。这样的好时光不论季节,因为即使在这户外最为严酷的寒冬里,这遍植柳树的公园里也依旧是一片黄色的枝条垂垂荡荡的诗情画意。
当然这时候望见的诗情画意里是不能停留下来欣赏的,所谓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这时候也不得不变调为快步走,跺脚走。这么快快地匆匆地走过,眼前柳树们一闪而过的的婀娜,他们和水面拱桥之间的协作关系,也还是能让人想象,想象它们在春天在夏天在秋天里的美貌。
这时候,两个女人正在和另一个半身不遂的女人高声说话。三个女人的岁数都不是很大,远没有到病残的年纪,但是真的就是这样不幸病残了。两个女人一惊一乍地近于吆喝着让那个一侧手脚不听使唤了的女人注意脚下,别走了,路不平,摔着了不值,赶明儿暖和了再来,来不来没有人盯着啊,别难为自己,早多来锻炼锻炼也不至于啊,看看看,脚下都是坎儿……
她俩过分高声的热情里,几乎已经将自己没有半身不遂和她已经半身不遂了的庆幸直接表露了出来。如此夸张地标识出对方的病痛和残疾,尽管是以关心和照顾的名义,也已经趱越了最基本的道德。好在冬天里的风会马上抹平一切;好在经受了半身不遂打击的人,意志反而更加坚定。
快步经过她们的喧嚣以后,我继续控制着自己,努力抵御着寒凉,争取把每一个可能的审美角度一一走到。这是并非周围的公园使用者,而仅仅是外地来的观光客的一种珍惜的心态使然的行为模式,也是自然之美本无所谓季节,任何时候只要你在现场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的理论的又一次实践。在一个公园里,寻找到了一个个美的角度,就可以为这些角度想象曾经的与未来的美好的画面。尽管人类在这些美的角度上,未必总是有与环境贴合的美的情愫。
这一天,从柳荫公园出来,还就近去了青年湖公园。青年湖公园的彩色塑胶球场上树影斑驳,与周围楼房上的淡黄色淡粉色呼应着,给冬天的单调里加上了一点点热烈,正好调成了一种合适的宁和。那个画面很是耐看。环境里有这样的画面存在,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幸福生活的一种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