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弱小的宋襄公为何能名列春秋五霸?因为他是一只聪明的傻狐狸
春秋时代的带头大哥之宋襄公篇(6)
主笔:闲乐生
宋襄公十年(公元前641年),志在称霸的宋襄公广约曹、腾、邾、鄫等东方小国会盟于曹国南鄙,共谋仁服东夷之策,却没想到各国都非常不卖面子,不来的不来,迟到的迟到,宋襄公的“霸主“颜面全无,一怒之下竟杀了鄫国国君祭神。这虽是身为殷商后裔的宋人旧传统,但仍遭到了国际舆论的广泛批评。正如一千多年后苏轼评论宋襄公之言:
宋襄公执鄫子用于次睢之社,君 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
十年前葵丘之盟,齐桓公首创“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即只宣读盟书,而不杀牺牲之牛以歃血,非常之人性化。如今宋襄公竟杀死一国之君祭神,此乃残酷野蛮之举,这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然而,宋襄公在国内外一片反对声中,仍一错再错,意图挽回自己的霸主颜面,是年秋,宋襄公因曹南盟会时曹国不肯致饩(即为盟会提供饮食),而大举围攻曹国,对其展开军事惩罚。
然而这次,事情依然没那么顺利。
宋襄公号召以仁义称霸,主要是纠缠在一个“礼”字上,但他的哥哥同时也是宋国重臣目夷却认为,必须更看重一个“德”字,这种政治观念上的根本分歧,必然导致两人的争论没完没了,果然,公子目夷又开始唱反调了,他说:“文王伐崇,崇军其城,三旬不降,退而修教,复伐之,因垒而降。今君德无乃有所阙乎?胡不退修德,无阙而后动。”目夷认为宋襄公“德”不够,甚至有些“缺德”,应该回去再修修思想品德课,修完了学分再来打曹国,那样就可以像周文王般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宋襄公本对目夷的话不以为然,继续围攻曹国。然而这年冬天,陈穆公突然站出来牵线,约齐、楚、鲁、郑、陈、蔡六大国会盟于齐,以勿忘齐桓之“德”,并修齐桓之旧好。
忽闻此信,宋襄公顿时傻眼。
一直以来,诸侯间凡有盟会,宋襄公总是每会必至,表现得最为积极,然而这一次六大国盟会如此重要的活动,竟然将宋襄公拒之门外。宋襄公顿时就明白了,此次盟会名义上是怀念齐桓公之“德”,向齐桓公致敬,实际上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对宋襄公进行批评与否定,要他好好反省,知难而退!
宋襄公不是傻子,对种种外交讯息并非不懂分析。于是,一股莫名的羞耻与尴尬涌上心头,他的自尊严重受创,几天几夜吃不下饭,终于,一声长叹,率领宋军退出了曹国。
小国都不听他的,大国更是不鸟他,一个被孤立的国家如何才能在乱世中生存?宋襄公哭叫着在梦想与现实之间跌跌撞撞,头破血流,血泪模糊了双眼,逆流成河。
宋襄公回到宋国后,闭门思过,日夜忙于国事,励精图治,整整一年没有参加任何国际事务,公子目夷还以为他真的在修德,心内非常欣慰。宋国地处中原的心脏,水陆道路四通八达,是一个交通枢纽,宋人又有殷商的经商传统,所以只要稍稍努力,宋国的国库就会满出来,钱这么多干嘛用,称霸啊!
第二年年底(公元前640年),修完德的宋襄公终于跳了出来,向天下大声宣布:你们开会不带我一起玩儿,我就自己开会请你们一起来玩儿,然后一起推选我做盟主,你们讲好不好哇!
他哥目夷当场跌倒,赶紧一盆冰凉的洗脚水浇下去,大呼:“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
目夷把形势看得很清楚,认为一个小国,却要争盟称霸,那基本是找死!
鲁国的著名君子臧文仲听到了也叹:“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
意思是说:将自己的意愿顺从别人,可实现双赢。强迫别人顺从你的意愿,多半就不行了。
看来臧文仲也是个有识之士,不愧是与当时周内史叔兴、晋国荀息、郑国叔詹、宋国目夷齐名的智者,只不过目夷看得是形势,他看得是人心,他就像中国的弗洛伊德,非常懂得分析人类的欲望。
总之一句话:做人做事必须以己度人量力而为,一厢情愿自不量力恐怕只会惹祸上身。
可惜,宋襄公已经沉浸在追求理想的狂热之中,再多冰水也无法浇熄。原来,他想了一个好办法,派人向齐楚送出重礼,让这两位大佬支持自己称霸。有这两位大佬点头,其他小国还能不俯首称臣吗?当年齐孝公是靠他出兵才登上君位的,现在寡人有求于他,他好意思不答应吗?而楚国虽然强大,地位却不高,楚平王的王位是他自称的,实际爵位只是一个子爵,他想要介入中原事务,也得靠我这个公爵吧!如果他不愿意,大不了多给他些钱,我宋国有的是钱,拿钱砸死他!
这个逻辑,就好像是那个著名的狐假虎威的故事,齐楚就是老虎,宋襄公就是那个狡猾的狐狸,只要大家不说破,宋襄公的计谋就能得逞!
于是,在宋襄公十二年(公元前639年),宋国邀请齐楚两个超级大国在鹿上(宋邑,今山东巨野县东南)盟会,三大巨头历史性的坐在了一起。
自齐国霸业中衰后,楚成王借此良机,重又将其魔爪伸向中原,将原先归附于齐的蔡、许、陈、郑等国陆续拉拢到楚国阵营之中,现在只要再搞定宋国,则中原之形势,则尽其掌握中矣!所以他也想趁此机会去见识一下这个宋襄公,看看这位被齐桓公管仲看重的年轻人到底是啥货色!
至于齐孝公,乃宋襄公扶持上位,欠他好大的一个人情,自然也不能不去。而且在齐孝公看来,齐国屡经内乱,当务之急是稳定政局恢复元气,势必不能再贸然称霸招惹祸患,如今既然有宋襄公不知天高地厚的强出头,他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也欣然前往,并在会上表现的谨小慎微,态度低调。
齐孝公或许不是一代雄才,但他绝对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懂得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管仲与齐桓公何等眼光,他们是不会乱挑继承人的。
宋襄公没想到齐楚两大国居然真这么给面子,于是一咬牙,当即提出要以公爵之位执牛耳为盟主,齐侯次之,楚子居末,歃血为盟。
在宋襄公看来,楚国国君是子爵,当年还是给周王盟会看燎火的,根本没有入盟的资格,如今让他入盟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了,敬陪末座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礼”,宋襄公他毕生尊奉、宁死也不敢稍有违逆的“礼”。
楚成王肚子都快气炸了。什么礼不礼的,我堂堂楚王,干嘛要去守周礼?他妈的就算是周天子亲至,我楚王都不一定卖面子,你宋公算个屁啊!
但是在表面上,楚成王还是收起灰太狼的狼牙,披上喜羊羊的羊皮,装出了一副食草动物的温顺模样。他心想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真闹起来恐怕得吃亏,不如暂且咽下这口恶气,等有机会再来秋后算账。
宋襄公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他开心坏了。谁说荆蛮都不懂礼、不讲理的,你看楚子就很守礼,也很通情达理的嘛!看来寡人“仁”名远播,足以感化万邦,千秋霸业,便自今而始。
就这样,三大巨头表面和谐、各怀鬼胎的在鹿上之会亲切会晤,重申召陵之盟三国友谊,提出应继续加强三国在政治、经贸、文化等各方面领域的合作,并就当前国际国内焦点话题广泛深入地交换了意见,达成普遍共识。宋国领导人宋襄公最后还在会上提议:为了促进华夷各国的睦邻友好关系,宋国愿意再次作为东道主,邀请天下各国来一场衣裳之会,大家不带兵车,不置武装,坦诚相待,友好相会,打破长久以来的华夷之间的隔阂,一举解决各国之间的矛盾与争端,共同谋求世界和平。
对此,齐楚两国领导人均表示同意,并对宋襄公尊崇仁义,热心国际公共事务的行为表示了赞赏。宋襄公客套了一番又提议:由于齐楚两国在诸侯间威望卓著,各国诸侯的邀请工作就由两国领导人分别来进行,宋国会尽全力做好一切招待事宜,到时希望两位领导人能联合各国诸侯,共同尊奉寡人为盟主,如何?
说完,宋襄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率先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让楚成王和齐孝公也来签。
面对这份烫手的文件,齐孝公谦虚地表示:“吾流离万死之余,幸社稷不陨,岂复先君之威而得诸侯之重耶?吾心有余而力不足。”
齐侯不肯强出头,宋襄公还以为他真的是在谦虚,于是也不计较,心想中原这些诸侯我自己请也是一样的,关键还是楚国那边的诸侯,于是转而又去问楚成王。楚成王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这个公爵那么能耐,干吗不自己去请,现在却来求我这个子爵,真是狐假虎威欺骗寡人的智商,鄙视你!
然而,楚成王最后却一口答应了,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大名,如此之爽快,连宋襄公都觉得有些讶异。
签字仪式结束后,三国领导人又一同携手观看了主题“仁义之声”大型歌舞晚会,商周礼乐依次登场,晚会气氛友好而热烈,详情不再赘述。
至此,大会圆满成功,宋襄公的霸业完美升级,只要一小步,就能达到巅峰。
真的吗?真的这么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