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看病真的更常发生医疗意外? | 不应加速的死亡

常听老医生讲,意外的医疗事件常常发生在熟人身上。作为年轻的医生,我将信将疑,直到亲身经历了两个病例。

那还是在我第二年住院医生时期,我轮转到普外科门诊。一天,临近中午,内科的老大姐袁大夫匆匆进门,边打招呼,边在我的桌上展开一份病历。

“这是一个乡下的亲戚,患肠系膜上动脉综合征,一吃东西就吐,几天没进食了,下午约好了做钡餐X线检查,肖大夫,你给他开点糖盐水。”袁大夫不愧为老师,她一口气把病人的病情、诊断及处理意见全部讲明白了。

“病人在哪儿?门诊治疗室已下班了。”我拿出处方问道。

袁大夫胸有成竹地回答:“病人已经躺在急诊室了,我已同急诊护士长说好,拿好药就在那注射,算是急诊留观。”

我刚提笔,便犹豫起来,医疗原则要求,开药必须看到病人。袁大夫明白我的心情,她拍着我的肩膀保证道:“老弟,没有关系,我负全责。”

袁大夫是我的老师,是医院有名的爽气人,大大咧咧,不计较小事,还常常关心我们年轻医生的个人问题,口碑很好,是个好大姐。我在病历上写下“病人,女,40岁,肠系膜上动脉综合征,十二指肠梗阻,未进食三天,等待行钡餐检查,现在急诊留观”。我为病人开了1000毫升糖水,500毫升盐水,并加了维生素C及能量合剂。

下午近两点,我正要跨进门诊大楼,扩音器响了:“普外科的肖大夫速到急诊室。”我赶紧转变方向,快步到达急症室。只见一群病人家属正围着护士长,大声地喊着:“我们要个说法,人进来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行了。”“我们要见肖大夫。”

我赶紧走到护士长身边,小声问她情况。“你的病人13床不行了。”护士长小声对我说完,便大声地对人群喊:“我不是医生,我们只是遵医嘱,喏,肖大夫来了,你们问他吧。”

我的病人?我哪里有病人?正在我纳闷地问自己的瞬间,人群向我聚来。我感觉到无数只手指着我,并有人用尖指甲挠我。我冲破重围,来到护士站,抓起13床病历,迫不及待地翻开。金属病历夹中仅有的一张纸,就是我写的那几行字。一个护士走过来:“病人快输完液了,突然没了呼吸,已插管捏皮球了。没有人向我们交班,一查病历,是你下的医嘱,就把你喊来了。”

我拿着病历,在簇拥下来到病人床前,那个病人估计只有30公斤,嘴中插着拇指粗细的气管插管,她瘦弱的躯体随着麻醉医生捏皮球的频率起伏着。经查体,病人已瞳孔散大,失去自主呼吸,血压在多巴胺的作用下达到70/50,极其不平稳。

“袁大夫呢?快找袁大夫”,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去市里了”,一个家属回答。

我拿着病例,让家属们跟我来到外科诊室,请他们坐下。但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肯坐下,眼前还是挥动的手。在吵闹中,我听不清他们任何的话,反而心中很平静,不断地反省,是输液反应?是用错了药?还是空气进入了病人静脉?嗨,我心中暗暗后悔,真不该顾人情,违反医疗原则,为没见到的病人开药。

“闪开,闪开!是谁围攻我们肖大夫!”我心中一震,从那大嗓门就能判断出,是袁大夫来了。袁大夫冲到我身边,狠狠地推搡着她的亲戚们,喊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肖大夫在帮我们,你们却围攻他,以后你们一个也不要找我看病。”袁大夫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别怕,有大姐在。”这时,我倒一点恐惧也没有,倒是觉得真对不起袁大姐。

我镇定了一下对袁大夫说:“这个病例很不可思议,我们要争取搞清楚。”

“你的意思是?”

“争取动员尸检,拿到最后诊断。”我期盼地看着袁大夫。

“我做主,尸检,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袁大夫坚定地对大家说。

一个月后,袁大夫递给我一张单子,我仔细一看,是尸检报告。那个病人的死因是脑疝,诱因为左侧脑胶质瘤,伴脑水肿。我惊呆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见到过这种情况。说说看,你的死亡病例分析。”袁大夫像是在课堂里提问。

我认真地又读了一遍那份报告:“您的亲戚有恶心呕吐,是因为脑瘤造成的颅内高压,同时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营养较差,极度消瘦,在外地医院钡餐检查时发现十二指肠有被肠系膜上动脉压迫情况,遂诊断为‘肠系膜上动脉综合征’;我没有看病人,没有仔细询问病史,为病人开了大量液体,导致病人脑瘤周围大量渗出,加重了脑水肿,致使病人脑疝而死亡,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惭愧地低下了头。

“分析的好,别瞎想,病人得了绝症,是死于脑瘤,”袁大夫还是像大姐一样拍着我的肩膀:“家属们看了报告,让我向你道歉”。

我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对袁大夫说:“是我,一个医生加速了病人的死亡。”

假如我按医疗原则行事,仔细询问病史,或许可以避免这一发生在熟人身上的不可思议的医疗悲剧。

① 肩关节复位:改变一个耍小聪明的老师

② 我的美国老师二三事

③ 【周末读医史】药太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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