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碓(视频)||碓像一个老人,始终在咀嚼着农村人的生活!


“娃娃乖乖睡,妈妈去舂碓,舂得半升糠,买件新衣裳。”

  现在的年轻的妈妈们,已经不会唱这首儿歌了,但在三四十年前,寨子里的母亲们没有谁不会。母亲会,儿女当然也会,这叫口口相传。

  儿歌的意思,是让娃娃乖乖睡着,别哭,让妈妈去干一件事,干好了,就可以给娃娃买件新衣裳。

  妈妈要干的这件事,就是舂碓。

  碓,是昔日农村的一种生产工具,或者说是一种生活工具。

  山上取石,錾出陀螺状的石窝,是名“碓窝”。这是碓的基础部分。

  林里取木,头腰分别凿出榫眼,是名“碓杆”。这是碓的必要部分。

  碓杆粗的一头,纵向的榫眼里夯进木杵,木杵下端套上生铁铸造的碓嘴,“碓头”成了。碓杆的腰上,横向的榫眼里夯进横木,“碓耳朵”也成了。有了碓头和碓耳朵,整个碓杆就成了一个十字模样。

 最后把整个大部件架在两个耳槽上,就成了主人家的“固定资产”——石碓。

  石碓不是家家都有,一个寨子就那么几个,一个碓要“管”好几户人的吃喝。

  碓窝是“栽”在土坑里的,碓窝口与地面平齐。谷子、糯米等倒进碓窝里,脚对准碓杆“尾巴”,一踩,碓头扬起,一松,碓头落下,如是循环,谷子就会脱壳成米,糯米则最终成面。这就是舂碓。

  舂碓是个枯燥活,无趣,无聊。

  松开脚,碓头落下,碓嘴击打碓窝中的粮食,发出“砰”的响声;脚踩下去,碓头扬起,碓耳朵在耳槽中发出“吱”的响声。“砰—吱—砰—吱”的声音单曲循环,耳朵都能听得起茧子来。

  寨子里,陈家有碓,夏家有碓,彭家有碓。逢端午,哪家都要把平时勉强留下来的谷子分一半出来舂成大米。碓只有那么几个,因此,天不亮就有人抢先占碓,占不上碓的,只有排队等待了。为了占碓,有的人家头天晚上就把打鸣的公鸡捉到床下,鸡一打鸣就起床。就这样,每逢端午,天不亮,寨子中间就响起了“砰—吱—砰—吱”的舂碓声。

  端午一过,碓就停了下来。白天,小鸡们在碓窝边转来转去,寻找舂碓人遗落在边边角角的一两颗米粒。小狗也来凑热闹,坐在碓窝边,瞪着眼睛看鸡们瞎忙,不作声。路上偶尔有人经过,小狗才突然叫起来,吓得小鸡们一阵逃遁。

  偶尔一场暴雨下过,碓窝里就会积满雨水。那水也没人舀出来,就那么装着,天长日久,水变得有了颜色,一些细蚊虫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洋芋收回家,个头小的分拣出来喂猪,碓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舂洋芋。积在碓窝里的雨水,被第一个舂洋芋的人给舀了出来。

  一个碓,你得你使,我得我使,舂过洋芋也不清洗,洋芋的粉汁黏在碓窝壁上……如果再下一场雨,雨水灌进碓窝里,那些污垢才会被暂时洗尽。不过,碓窝里又积满了雨水。

  转眼,到了七月半,家里剩下的谷子被彻底翻了出来,大家又争着占碓。

  碓像一个老人,始终在咀嚼着农村人的生活。谷子的味道,它尝过;糯米的味道,它尝过;洋芋的味道,它尝过。但它尝得最多的,还是白米面的味道。

  进入腊月,日子一天追着一天,把人逼得特别忙。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推豆腐;二十六,洗锅肉;二十七,杀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做甜酒;三十晚上坐一夜;初一初二满坡走……

  谚语既然说“二十八,把面发”,就得赶在腊月初就开始舂白米面,否则无面可发。几十户人家就那么几个碓,人多碓少,得未雨绸缪。

  舂白米面的糯米,头天晚上就先泡在水里,第二天天不亮,就得有个人起早赶去占碓,把碓头碓尾都清扫了,用湿毛巾将碓窝擦了又擦。在家里准备的人也不轻松,得将泡在水里的糯米滤干了,又准备箩筛等一应用具,这才浩浩荡荡赶往舂碓的地方。糯米倒进碓窝,脚踩上碓尾巴,那种“砰—吱—砰—吱”的舂碓声便在晨曦前的寨子中间响了起来——左听右听,“砰—吱—砰—吱”的舂碓声,仿佛就是平头百姓生活之诗的平仄!

  农村有“勤碓懒磨,打连枷要两个”的谚语,说的是舂碓要勤。父亲有把好力气,但嫌舂碓枯燥乏味,不挨边,遇到过节什么的,都是母亲打理舂碓的事情。母亲顺便带上我们去打个下手。其实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但可能有了我们的存在,舂碓的母亲才消解了乏味,把一件体力活做出了成就感。

  前些年,稻田改了旱地,谷子不种了,没了谷子可舂。加上打米机磨面机的普及,碓被冷落了。再往后,家家户户重新建房,原来的老房子拆了,依附在屋檐下的碓也拆了,村庄的格局一变,一段历史就在不经意间被深深埋藏。回到村庄里,看不见碓,但如果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也还能够想起碓来,想起舂碓人的动作神态来,想起那些围着筛子簸箕转悠的小鸡小狗来……

  发明碓和使用碓,人类坚持了几千年;忘记碓,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一种文明取代另一种文明,是历史的进步。但就是因为这挡都挡不住的取代,那些年关于碓的记忆才更加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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