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小说前沿·玲珑蛊（青青作品）||总第626期 / 开普饭

本期制作：孟新龙

玲珑盅

文/青青（河南）

黄昏，百无聊赖，在喝过一盏茶后，我坐在梳妆台前，胡乱梳着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小霞冒冒失失跑来：“小姐，小姐，王公子回信了！”

“快拿来我看看说了什么。”然后，又低头假装不在意地继续梳头发。小霞很聪明地赶紧把信展开，退到了一边去。

“愿姑娘此生良人相伴，一生温暖。小生此世只求能守护姑娘的美貌，足矣。”

哼！我气恼地把象牙梳摔到了妆台上。

算来算去，这是王权第六次拒绝我了。

第一次，我说：“愿与公子相伴，一世不悔。”

他回：“王权没霸业，恐委屈了姑娘。”

我想了想，又说：“不急，我等你用心读书，考取功名。”

他又回：“我也没有锦绣富贵，恐姑娘会跟我过苦日子。”

我霸气答：“我家大业大，养得起。”

终于，他没话反驳了，跟我玩这一出……

是的，我开了一家镇上最大的胭脂铺。

每天采摘新鲜的玫瑰捣碎，加上牛脂煮一煮，再配上珍珠粉、冰片等，这样的胭脂一两一盒。

再高等的胭脂，加了燕窝，有驻颜美容的功效，十两一盒。

比它还高等的，里面的染色剂不止有玫瑰，还有胭脂虫，一并捣碎，不论何等平凡的姿色，抹上，立刻增艳万千，娇艳明媚。一百两一盒也不贵了。

还有高等的，也许你不信，里面含有尸油，是人体独有的芳香剂，自然、魅惑，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魅力——用了这样胭脂的人，旁边闻过香味的人，都会爱上她，一千两一盒。

最最高等的，里面含有我的心头血，至今没见有人买。买它需要提前预定，所以我也没做，而我希望永远也不要有人买，它是以心头血为引，织一段最锦绣的黄粱一梦，我的精力也会耗损大半。

“小姐，我们的思路好像跑偏了。”不知何时，小霞打断了我的沉思。

“嗯？”我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来到人间，是为了治好你脸上的紫斑，然后参加无上仙君选妃的。可是你的脸才稍好了些，就开始喜欢王公子，天天想办法缠着他，半点不提回天界的事。”

我茫然地望着她，不知她在讲什么，记忆是一片空白。

“那你也忘了你是谁？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刚说了，治脸上斑的。”我的记忆还没那么差。

小霞叹了口气道：“不止，议亲时，你被许配给了东海三太子敖浅，可敖浅说心有如花美眷，不忍辜负，好像暗示说你不够美，配不上他。”

我轻轻捶了妆台，这是暗示吗？都明说了。为什么我在天界也混得这么差，好像回不回也没什么区别。

“然后，你一气之下，说不嫁了，一定要医好容貌，然后给九万岁的无上仙君做妃。”

“那我有多大？”我应该不至于有几万岁吧？

“不超过一千八百岁。”

“敖浅呢？”

“两千一百岁。”的确，貌似从年龄上看，我和敖浅更般配些。

“小姐，我就不明白了，王权有什么好？”

是啊，他有什么好？我仔细想了想道：“他是唯一不介意我容貌有瑕疵的人，并且积极想办法为我治疗。”

不知为什么，我只要见到夏天的阳光，脸上就会长出几块紫色的斑点，等到秋天天气凉时，又会自然而然地不药而愈。而整个夏天，不论用什么涂抹或者敷，都不会好。

原来治疗起来这么繁琐，要用东海的水晶细细磨成粉，再配以冰片、薄荷等天天敷脸……对门有一家小小的珠宝铺，名唤熠宝轩。大抵对于女子来说，没有不爱这些珍珠、翡翠、钗环之类装饰的，我也不例外。因为不能见正午的太阳，就戴着缀着面纱的斗笠。不巧，一阵强风吹落了斗笠，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中，当然还有几处斑斑点点的紫斑。有几位女子正在选首饰，陡然看见吓坏了，尖叫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了出去。我茫然无措地说道：“对不起。”小霞也慌得不知该怎么办了，熠宝轩的店主缓缓走来，没说什么，只是捡起地上的斗笠，道了声“姑娘”，戴在了我头上，对刚才的的一幕仿佛没看到一般。我兀自在惊讶中愣神，他已眉眼带笑地问道：“姑娘想看点什么？这里有上好的金银翡翠、南红玛瑙、琥珀、宝石。”

我尴尬一笑，道：“刚才是想买点首饰，但现在……小霞，我们走吧。”我转身，并招呼小霞跟上。

“姑娘留步。这里有串珍珠手链，请姑娘看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就停下脚步，转身走去。

一串成色极好的珍珠手链摆在台上，饰以银丝、隔珠编织而成，很清新的款式，并不老气，想来也价值不菲。“很漂亮。”我如是答。

“送给姑娘如何？”他似乎很开心。

“不要。”我淡淡答。

他笑得愈加张扬：“你以为真的呀？假的，不值什么钱的！”

“假的吗？难道我看错了。”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然后就收下了。他说了不值什么钱。

“姑娘是否因为……刚才难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然后开口道。

“无妨，习惯了，世人都爱好皮相。”我淡淡地答。“也许，你是个例外吧？”我在心里说道。

许久，我才从往昔中回过神来，依旧不死心地问小霞：“小霞，你也觉得是我自作多情了？若是他不喜欢我，为何要送我珍珠手链？为何要费尽心思为我治疗脸上的紫斑？”

小霞细细想了想，道：“我记得那天王公子说过，他见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一位姑娘，实在开心；他一高兴就喜欢到处送东西……那天，店里有好几位姑娘，所以他也不知道是终于见到谁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还悄悄抬头打量我的神色。

果然，我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赶紧从凳上站了起来。

他若真心有所属，那也太棘手了。他若没喜欢的人，我愿一点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见我神色不豫，小霞忙转换了话题：“小姐，你年轻时喜欢做什么？”

年轻？我默默咀嚼这个词，真是的，好像我很老似的，还不到1800岁而已。于是白了她一眼：“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道：“请问小姐年少时喜欢做什么？”

这还差不多！唉，想来也对，难怪她问我年轻时，一千岁修成人形——十六岁少女模样。后来又过了近八百年，这相当于人间的八年，按人间的年纪来算，我已经是二十四岁的老姑娘了。

“年少时，我喜欢仗剑天涯，策马江湖，还救过一位公子。他相貌也不差，就是左侧脸上有一些鳞片。很奇怪，几个地痞欺负他，说他是妖怪，我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他们收拾了。后来他问我名字，我说我叫女侠。”

“哈哈哈，”小霞很大声笑了起来，“难怪啊，行侠仗义是你的习惯啊，所以还救了我。”

不用说了，我脸上肯定又是一片茫然。小霞自顾自说道：“还没化形时，有只大螃蟹要吃我，你救了我，还助我化形。”

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依旧想不起来她之前是什么。

“我很久前是只小虾啊，化形后决定跟你时，你才把我原名废了，改叫我小霞。”

“那我是谁啊？”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应该问的问题。

“碧波潭锦鲤族八小姐。”她言简意赅道。

难怪啊，这样的身份，配东海三太子实在太高攀了，尤其是要才没才，要貌没貌，也不算年轻了。

大概恢复容貌给无上仙君做第八十小妃还凑合吧，我越想越沮丧。

“无上仙君是不是人又老眼又花，也许头发都掉不少了？”

小霞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这边正在后院闲聊，忽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请问，玲珑姑娘在吗？”

咦？这声音，我和小霞同时站了起来，小霞挤眉弄眼道：“是王公子。”

确实，王权从没来胭脂铺找过我，躲我还来不及，这次还真是个特例啊！

我们走过去时，他已经在铺子门口等着了，拱手施了一礼，道：“打扰姑娘了。”

我也福了福身，貌似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若说打扰，那我不是扰他了无数次？

“小生来给姑娘送敷脸的粉，再敷最后一次，姑娘会恢复姿妍丽貌的。”说着把一个红色锦盒郑重交给我。

我接过，貌似他没有走的意思，似乎有别的事情，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请姑娘为我做一盒最好的胭脂。”

“一万两白银。”我面无表情，仿佛只是说的一两二两。

小霞有点讶异地望了我一眼，大概她以为我不会问他收钱吧，毕竟他送我的敷脸粉从来不曾问我收钱。

那样的胭脂，我觉得应该收十万两，但我估计他也没有，不为难他了。至于要收一万两，纯粹因为我嫉妒他心中的那位姑娘。

“三日后来取吧。”

然后，小霞送走了他。

日子依然不紧不慢如流水地过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月亮和星星从来没有这么快出现和降落过。

是的，为了做这盒最好的胭脂，我常常熬夜，不知月亮和星星是什么时候出来，又什么时候落下的。小霞常常心疼得落泪。

耗损大半精力，还有心头血，三日后终于做好了，王权也如约来取了。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万两银票，取走了那盒胭脂。

要离开时，却又回头，认真道了一声：“姑娘，珍重。”眼里似乎有化不开的忧伤。

我没有细想，只是觉得我以后大概见不到他了。

王权刚走没多久，小霞突然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小姐，我们必须得回天界了。”然后泣不成声。

我忙拉她起来，同时不解地问：“怎么了？”

“锦鲤族有旺夫、旺妇运，天界无数名门望族求娶求嫁之。可是，天下的气运是有定数的，等于是锦鲤抽取了自身气运给对方，于是，锦鲤一族一生有三次劫难，一劫毁其容貌，二劫动其筋骨，三劫伤其性命。而只有在仙族和龙族的庇护下，才能躲过三次大劫——就是要在1700岁前出嫁或者求娶。本来小姐渡过了一劫，第二劫还很远，要两百年以后。但是小姐却取了心头血，又耗损大半精力，如果不赶紧出嫁，恐怕第二劫根本过不去。”

稍微愣了下，我马上回过神来，冲小霞嚷道：“还磨蹭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咱回去吧。”

比起嫁给九万岁的无上仙君，我觉得还是保命要紧。

小霞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不小心打翻了王权送我的盒子。我更不高兴了，说道：“你就不能细心点？！总是毛手毛脚的。”

我赶忙上前去捡，咦？这盒子竟然是两层的，上面是一万两银票，下面是一封简短的信，静静地躺在那里：“请小姐决定嫁给无上仙君之前，先去趟东海龙宫。务必！”

见我发愣，小霞知趣地问道：“小姐我们去哪里？”

我答：“那还用问？当然是去……去东海龙宫。”

小霞笑问：“就不怕东海三太子敖浅再拒绝你一次？”

我无心无肺地答：“也不介意多这一次啊。王权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为他做点什么，就当是完成他的嘱托吧。再说，之前是因我容貌有损，现在不说倾国倾城，也绝对属中上之姿色，不见得会拒绝我。”

于是我们去了东海龙宫。通报之后，竟然见到了王权，只是他好像病了，躺在床上很虚弱，却气度半分不减，依然器宇轩昂，俊美异常。

“说吧，这次你用什么理由拒绝我？”没有愤怒，没有难过，只是很平静地问他。

“姑娘好像误会什么了……”

正在这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掀帘走了进来：“我儿从未拒绝你，他说喜欢一位姑娘，温柔心善，只是她容貌有瑕疵。他不介意，姑娘却很难过。我想到了他会为你治伤，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痴情，竟拔身上龙鳞为你疗伤。”

千言万语，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唯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还好我发现得早，及时制止了他，还没到回天无力的地步。因为你他才成这般，我和他父王都很生气，就派人去查你，却发现你就是锦鲤族碧波潭八小姐，所以，你脸上的不是病，不是伤，却是天劫。”

“他这样，何时才能好？”我担心地扶着“王权”，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姑娘莫担心，我们龙族自愈能力很强的，个把月就能恢复。”

正在这时，一位头上有龙角的男子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手上的珍珠手链，笑问：“敢问姑娘收了聘礼，何时嫁过来？”

“聘礼？”我疑惑。

“哈哈哈，”男子笑道，“我们龙族每位王子和公主成年后会有一个私人宝库，你手上戴的手链正是解开宝库封印的法宝。”

嗯，那所有的故事大概都可以串起来了：那天风吹落斗笠，“王权”看到了我的容貌，正是他一直要找的人。他自知与碧波潭八小姐有婚约，娶我无望，却把手链送于我，还谎称珍珠是假的……

惟愿求黄粱一梦，梦里寻我。

若干年后，我问敖浅：“梦里你都见到了什么？”

他却只回答：“穿红衣的你，甚美！”

【作者简介】青青，尘世女子，喜欢诗词和小说，用亦慈亦悲的笔描摹生活，写作是修行，亦是救赎，更是为了遇见相似的灵魂和相通的心灵。现为作家新视野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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