腼腆敦厚比金贵

前天跟大哥通电话,得知去年的苹果刚刚卖完。

每个人有每个人计算时间的方式。对于像在老家种苹果的大哥以及父老乡亲而言,什么时间卖完上一年的苹果,那什么时间才算上一年的结束。就如同他们一年的开端也不始于大年初一,而是从正月里的第一天到果园劳作算起。

从打理果园起,到卖完苹果结,这算作一个果农关于“一年”这个时间概念的始终。

大哥在电话里问我缺不缺钱,他刚卖苹果手里有钱。我说现在不缺,万一需要了一定跟他讲。

大哥是个很腼腆的人。小时候不怎么喜欢读书,十几岁就辍学跟着父母在山里劳作。遇到山里的活不忙之时,他也去卖过冰棍。就以前农村里常见的骑个自行车,驮着一盖着棉被的纸盒箱,五分钱一根的那种。

大哥怕生,专门逮着夏天大晌午没人的时候在村头巷尾吆喝。吆喝完几嗓子,但凡老远见有人过来,撩起腿跨上车子就窜。喊都喊不住。

他卖冰棍的那几天,我吃冰棍都吃伤了。

后来家里承包了大山里的一处果园,大哥就跟着父母一年一年泡在果园里。我则随着求学工作一年一年离家更远。大哥重复着他的泥土教育,忠厚腼腆;我接受着所谓的精英教育,精明圆润。哪一个更好?如果没法判断,那就讲个故事。

十年前刚到深圳时,进了一家工作比较弹性的创意公司。公司制度里有一条“加班时间不计酬,但可以调休”的规定。公司里的聪明人几乎都在钻这条制度的空子。每到月末的时候,每个部门会签字大量加班单。后来老板说正常的上班时间办公室里调休空出来的卡位太多,就给每个员工的加班单规定了固定数量。

各路聪明人又开始想别的招。

公司的打卡机放在办公室大门外,月末之时前台会统计每个员工的打卡时间,计算总的工作时长,少了扣钱多了调休。我有几天确实因为加班逗留在公司比较晚,撞到有员工晚上十一二点跑到公司打卡。他们看到我,打着哈哈说下班的时候忘记打卡了,过来补上。后来我知道这是累积加班时长的另一条通道。

我那时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距离公司不过十分钟脚程。跟我同宿舍的有一个陕西的叫喜子的男娃,比我晚几天进入公司。性格秉性跟我哥年轻时候有点像,别人高谈阔论的时候,他只在一旁跟着笑,跟公司漂亮女孩子讲话会脸红,偶尔公司大会上发言时候会局促摸鼻子。

我们宿舍住了六个人,其余四个时不时晚上溜回公司打卡。我也忍不住,总觉得自己不这样做就显得自己特别傻。

有天晚上,我就喊喜子一起回公司补卡。在我心里,总觉得喊上他一起做这事,我就可以做得心安理得。如果一件事,比我聪明的和比我愚钝的都去做了,那这件事再怎么不光彩我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做。

估计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变坏的。

喜子也不看我,就摆弄着他的手机嘟囔着“这不好吧,这不好吧。”

后来他到底是没有去占这个便宜。因为他的缘故,我也放着这个空子没有钻。

大家一起坏没问题,有一个人没下水,那他就是一面镜子,会刺你挠你,让你生出内疚感。这也证明我那个时候还没有精明世故到彻底。

再后来那个公司不出意外倒闭了,大家分崩离析。我跟喜子也断了联系。

五年后,跟当年那个公司的一个高管偶遇于一个聚会,闲聊间扯到了之前的一些人与事。他说公司关门后,老板只帮一个人找门路推荐了工作。不用猜我也知道这个人是喜子。他说喜子现在一大型工厂管生产,依然腼腆厚道,做事靠谱。

不过也有我猜不到的。那个高管说其实当时的公司老板早就知道有人晚上偷回公司打卡冒充加班,只是那时已经决心发展其他业务,因此无暇搭理这些小事。“相互瞧着对方是傻叉,其实天下老板哪有傻的?”跟这个高管的扯淡在他的一句打着哈哈的粗口中结束。

开放型的社会当中,腼腆内向的性格不太吃香,成功来得也比较慢。当什么都快,都讲究美颜与包装的时候,我们的理解力也会出现偏差,会误判很多东西,因为结论以及定义都下得太快太草率。比如我们会把腼腆与敦厚等同于怯懦,把钻营与八面玲珑等同于智慧。据我从那个得出“天下老板都不傻”结论的高管嘴里得知,当年半夜偷打卡的那些人大部分仍旧在为一种广义上的成功奔波着,其中也有几个靠着精明头脑获得了一些名与利。但他把这些名利归于“锤子”一类,他说当时那一拨人当中只看好喜子,如果一起共事的话也第一个会选择喜子。

聪明者趋利,腼腆敦厚者趋义。做好一件小事,种好一棵果树,到终点再看最后的胜利归属。

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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