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小说:雪霁风停(霍文亮/山西)
傍晚,寒风呼啸,雪花飘飘。忙碌了一天的伊青,深感疲乏,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却下意识把车拐进任甜住的小巷。这儿就这儿吧,这儿还是二人世界呢,他心想。
麻利地停好车,拔下钥匙,关上门,捷达牌汽车唧唧了两声后,伊青就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大步迈向任甜的平房小院。
任甜家的狗俨然听出了敲门的是伊青,只是例行公事地汪汪了那么几声。几分钟之后,伊青被满脸堆笑的任甜让进院里。狗是通人性的动物。它数见主人对伊青的殷勤态度,便狠着劲儿摇头摆尾,以示欢迎。
伊青的腚刚沾到炕沿上,气还没出匀,任甜就要开腔问话。这几天她正为儿子太原买房差的几万块钱着急上火,伊青被锁定为救命稻草。
伊青知道她问什么,打断她刚吐了一个“你”字的话,说,甜啊,我饿了,先给我弄口吃的,今晚我就在你这儿过夜,有话咱慢慢聊吧。急什么?冰箱里冷藏着现成的饺子,电饭煲上一煮就好!你先告我钱带来没有。任甜眼仁不转地盯着他,像盯着个金佛爷似的。
见他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任甜的火腾地一家伙蹿上来,她柔和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啪的一声,她把扫炕的塑料笤帚甩在地上,疾言厉色道,我现在才明白啥叫“净鬼没人”,每次你都说快了,快了。快了到底是多久?
甜儿,别急,我正在努力想办法,再等几天吧,伊青似乎犯了多大的错,嗫嚅着,伸手去拉任甜的手表示歉意。我能不急吗?我能等,人家房地产公司能等吗?买不上房,刚子的婚事不得泡汤!任甜一把打远他伸过来的手,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你先把这一万拿上,剩余的我抓紧筹,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沓钞票。筹,筹,筹,我看你压根儿就不打算帮我!任甜并不是领情地接过钱,而是把红彤彤的“毛爷爷”劈手打翻在地。
伊青瞠目结舌,稍顿片刻,才委屈道,咱俩在一起也有三年了,你看我是个小气鬼吗?平日三百五百,三千五千的,给的你还少吗?去年你妈生病需要两万,我不是在你说完第二天就送过来了?这次是五万,又不是五百。现在这经济形势,谁都不容易,我向人讨债也不能逼命,总得给人家个过程嘛!
先把你家的存款拿出来应了急,将来我会一并还你的,你怕啥?去年,我给儿子大同买了房,你是知道的,家里根本没几个子儿啦。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年收入是有限的……
就这样,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地争吵起来,彼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及至后来,伊青硬生生地被满腔怨愤的任甜连推带拽地驱逐出境。狗自然不会忘记给主人助威增势,汪汪汪地吠了好一会儿。
伊青难过极了,没想到热饭没吃一口,却被哄了出来。他垂头丧气地走向巷口。外面的雪下得很急。
没走出多远,听到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伊青乍然舒眉回头,满以为任甜已谅解他的难处,温情地请他再回去。他嘴唇微启,正欲搭讪,却见一个不明飞行物,咚的一下把他脑袋砸个个正着。
他沮丧地俯身捡起脚下平躺的皮包,悻悻地踩着积雪,登上车,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向自家方向驰去……
伊青是个穷孩子出身,当初娶邻村的哑巴,纯属贫不择妻。原本以为一辈子只能和土坷垃打交道,没成想时来运转,包工程赚了钱,还住进县城的楼房,出行又有轿车代步。
原本厚道老实的他,从没想过对妻子忘恩负义。一切都是那次高中同学聚会惹的祸。在那次聚会上,他见到了二十年未曾谋面的不少男女同学。委实是契阔谈讌,旧情重温。其中的女同学任甜是他以前的同桌,二人曾经两情相悦,因为伊青家穷,有情人没成眷属。聚会之后没过几个月,俩人就醉入婚外恋的爱河,无法自拔。多年丧偶,正处于情感饥饿期的任甜,唯一的儿子参加工作后,倍感寂寞。她一周见不上他,就电话微信地催他“临幸”。二人如胶似漆得无异于热恋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少男少女!
伊青的脑壳里回想着这三年的甜蜜时光,最起码自己是这样的体会。不知啥时,他的眼眶湿漉漉的,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他严重走思,差点开车闯了红灯!
小区大门还没到关合的时间。他将车停进车库,爬上楼梯。钥匙还没插进门锁,门呀的一声就开了。哑妻显然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脸开牡丹地迎上来,麻利地接过公文包,帮他脱掉外套,递过趿拉鞋,说着只有她自己能懂的“外语”,一头扎进厨房。
伊青坐到茶几前的沙发上没多长时间,哑妻便把热气腾腾的面条和两样炒菜一并端上,白酒自然少不了作陪。正备寝的女儿听出是爸爸回来了,便喜出望外地冲过来,抱着他的胳膊问这问那,畅叙别情。他心里倏然感觉暖融融的。
再看哑妻,站在他跟前,一遍遍提醒她赶快吃饭。她像遇上外星人似的认真端详着他,仿佛一眨眼丈夫就会飞掉。女儿简直就是个小麻雀,打开话匣说个没完。我妈比划着告诉我,昨晚她梦到你回了家,今天一大早就买回肉和菜……
伊青瞬间感觉到了家从未有过的温馨,开始打量起被他冷落了若许年,同甘共苦的哑妻。到今天,他才发现哑妻好好妆扮妆扮,颜值岂是任甜可比!他为自己的二三其德愧怍起来,双眼竟然油然浮起一层湿雾。
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哑妻的手艺,一边在琢磨自己是不是掉进一个挖好的陷阱。与任甜交往的三年里,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投资少说也有五万。任甜花他的钱总是毫不怜惜,她似乎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与她相处的一幕幕,犹如电影情节纷纷浮到眼前。有过欢喜,相比较而言辛酸更多一些。
对前前后后的事,伊青是越想越伤心。一向海量的他酒也越喝越多,哑妻和颜悦色地阻拦几次不济,再不敢干涉,只好默默地走开……
忽然电话铃声想起,一看,是任甜打来的。伊青果断地挂掉,继续自斟自饮着。谁知还没把刚斟的一盅喝干,任甜冲进来了。她见面就呵斥他为啥不接电话。随着他“不想接”仨字的出口,任甜手中的拖把就抡了过来。还没等他去躲,拖把却重重地砸在哑妻的额头上。
鲜血从她额头的一个如同泉眼的窟窿里汩汩地冒出来,顺着脸颊、眼睛、鼻梁一路奔流,钻进脖颈,渗入上衣……
伊青吓坏了,忙起身去捂那个血窟窿,人哗的一下醒了,原来是个有惊无险的梦。
自己也说不清是啥时候躺在沙发里睡着了的。只见身体上盖着一块毛毯,妻子正在一旁收拾着残羹乱盏,还有那地上的呕吐之物。墙上的时钟指向晚间十点四十五分,女儿早已经睡熟了。
他挣扎着做起身来。他想起了发生在朋友们中间的几件婚外事,发现多是花了钱不落好。虽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可他睡意全无。他抽着香烟想了很多很多……
翌日九点多,任甜真的打来电话,而且不止一次,催命判官似的。此时脑袋完全清醒的伊青,不仅没接,反而三下五除二地将所有关于任甜的联系方式一一删除,口里还念念有词,这些年我可没亏待过你!人怎么能不讲良心呢?
今天是周末,茶几上女儿语文课本上的两句古诗“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忽然闯入他的眼帘。曾经学业不错的他,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不由地长叹一声。
再看窗外,雪霁风停,世界一片晴明……
霍文亮,网名南山石,山西朔州市山阴县人。红尘不老书香沐,欲藉扶摇上岱宗。最喜岩松长翰墨,盘虬笑看四时风。数有涂鸦之作,遣兴抒怀,发表在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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