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何丹萌:行走与修行

何丹萌:行走与修行

  

  都是左右两条腿一前一后地换步,但我发现人与人的行走竟然姿势迥异千姿百态。先不将“行走”做任何引申延展,仅说走路,就能从中发现千般变化。我闲暇时,常常琢磨与我熟识的人的行走,也常常于十字路口观察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行走,久而久之悟出一点规律:每个人的行走姿态,除了与遗传基因有关以外,似乎还与其性格特征和内在修养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人的内在品质,必然会外化为外部形态;换言之,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必是其内在品质的外部呈现。我相信这个论断不会有尖锐分歧,普遍会被多数人认同。那么,通过外部行为举止透视其内在心灵,这已是许多人屡试不爽的经验了。故而,我想我们在识人辨人时,仅仅观察其行走的姿态,也能揣度其内在修养,这将不失为一种层次辨识的通道与可能。

  

  在纪录片里观察毛泽东走路,他是那种独特的随意与率性,步幅较大,手向后甩,背稍曲弯,目视前方。同样在纪录片里看蒋介石走路:腰杆笔直,步履紧凑,挺拔傲慢。也见过希特勒走路的样子:碎步急驱,雷厉风行,精干凌厉。请恕我尽用名人和伟人说事,这不怪我,因为他们是众所周知的通用符号。就像当年的“通用粮票”,而不是“地方粮票”。当然,对着镜头的行走,与私下里的自然行走,还是有些区别的。无人在场时的自然行走,才最能体现其性格特征和内在修为。我曾与贾平凹先生一同走过许多路,他的行走,总是脚后跟先着地,一攀一攀地往前走。本来我要用跘地的跘字的,是农民跘地的跘。我说他,你走路,跟农民挖地或锄地一样,是一镢一锄地往前跘。他讥讽我,你走路有点像张嘉译,一闪一晃地。我们无法知道老子、庄子、孔子的行走姿态,但我观察过庙里的和尚,若是那修行很高的主持或大师,其行走的步态,与刚入寺的和尚相比,能明显识辨出其修行的成果。

  

  我试图用我所掌握的词汇,来描述各种行走姿态,比如:步履沉稳,大步流星,碎步急驱,蹒跚踉跄,风风火火,颤颤巍巍,拖泥带水,举步维艰,横行霸道,缓步徐行,安步当车,仄楞仰板,松松垮垮......等等。莫笑我语乏词寡,还是不能穷其所有。然我深切体会到,人的走姿也是会发生变化的。仅从一般意义上讲,人的走姿会在三种情形下发生变化。一是年龄,比如幼儿之时,青少时代,中年时期,晚暮之年,其步态是迥然不同的。其二,受一时一事的情绪影响。比如兴高采烈与心事重重之时,其步态也会反差极大。我们先撇开病中与健康状态下的走姿不谈,这第三便是贫穷与富有、困顿与发达境况下的走姿变化。我的一位同学曾对我讲:你看咱那××同学,现在官越当越大了,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我会心一笑,心想,这当然应归纳至我正要谈到的话题—— “行走与修行”的范畴了。

  

  我有两个女儿,长女何苗,生性胆大,百天之时就能在我手掌挺立。刚刚周岁那日,闹着从我怀里下来,要走路的样子。然站于地上却迈不开第一步,她的奶奶从厨房出来,说是有绳索绊着娃的,用菜刀在其脚后跟的地上剁了两下,小何苗竟然踉踉跄跄跑起来了。自此,她学会了走路,也没少跌跤,总是鼻青脸肿的。而次女何笛就截然不同,她没过岁就能说许多话,而总是不肯走路,欲往地上放,她双腿蜷起来,撑在半空也不愿着地。到了一岁半,开始走了,门口有个台阶,她总会先蹲下来,将一只脚小心翼翼探下去先着地,踩稳了,第二只脚才跟着下来。所以,这娃从小到大没栽过跤,算是她的奇迹了。我常寻思,同一父母所生,两个孩子竟有如此差异,全乃性格使然。当然她俩的人生命运与日后道路,也就不尽相同了。

  

  言归正传,回到行走与修行。我常留意两国元首在会见时的礼仪,在检阅仪仗队时,因了文化、信仰、理念、性格等等差异,故而两个元首的走姿会有很大区别。再看看电影颁奖仪式上走红毯,每个演员的出场,都会呈现其不同个性色彩。一句话,在那形形色色的行走姿态里,蕴藏着许多复杂信息,就看我们是否善于细察。

  

  反过来说,我们的行走姿态,要不要彰显或者隐匿我们内心所蕴含的多种信息呢?我想应该如此回答:有时要,有时不要;有时唯恐彰显不足,有时却也隐匿不住。比如天安门的阅兵,那就是要尽力彰显的,彰显威武雄壮,彰显整齐划一,唯恐不足。又比如我的一次上台领奖,我是想尽力抑制兴奋的,但还是按捺不住而使走姿变形。我曾有过一种幻想,假如能与钱钟书和杨绛一同散步,观察到他们各自的走姿会是什么样子呢?假如能与现实中的林黛玉一同赏花,她又会以什么样的步履盘桓于花丛小径呢?

  

  一方面,我们竭力提升和锤炼自己的内在修养,从而改变自己的行走姿态,使之更为自然美观,使其妥贴而富于内涵。另一方面,我们的行走姿态可否通过外部校正而促使内在气质发生变化呢?我想这是可以的。比如一个新战士入伍了,到部队首先练习的是站立和行走。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烈日下,寒风中,整日就将这些简单的动作不厌其烦地重复练习,久而久之,从意志品质到外部形象,便有了明显变化。一个当过兵的人,一生的做派,都会携带军人的气息。同时,我们看到一些剧团或歌舞团出来的演员,因为在幼少时接受了一些基本功训练,比如下腰、压腿、踢腿、转身、跑圆场等等,有过手、眼、身、步的校正练习,虽然此后已不上舞台了,但其行走、坐卧、举手、投足,都有练过功的影子在。另外,再看看那些习武之人,由于长期练习武术动作,日子一久,功夫上身,从外部行为到内在气质,都使人感受到明显的不同的气场。军人、演员、武师,从他们身上最能说明这一点,即由外而内的影响和改变。一个和尚将“阿弥陀佛”念上几十年,距离佛性的本真必然近了许多。

  

  本文的宗旨,是想阐述一个人的内在修为会影响其外部行为,就连行走的姿态,也与内在品质紧密关联,由此强调内在修养的重要。既然我们发现了修行的两条通道:既可由内而外,也可由外而内,那何不双管齐下,一方面注重内在修养,读诗书,学圣贤,阅世事,辩善恶,明心志;另一方面,也注重强体魄,正言行,修行为,检举止。既不至于金玉其外而败絮其内,又不至于腹藏经纬而外形丑陋。如此这般,岂不两全其美?

  

  陕西方言里有句话说:“你是要看我的啥足手哩吗?”这是特定情况下的话。比如一个人不善演讲,另一人却要将其推上台去发言;一个人不善抛头露面,另一人却以给荣誉、给机会为名令其表演或担当某种角色。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明知此举无益,却让那人无白地跑来跑去。这人就对那人说:“你是要看我的啥足手哩吗?”这其中,蕴含了对于让自己尴尬、出丑、力不胜任的抱怨和不满。“足手”,也可能是“走势”的转音。总之,是让自己不愿或不胜的丑行亮相,从而引发了不悦。我琢磨了“足手”二字之后,有了一种新的联想,确实是可以通过观其“足手”而辩其内在的。如走姿粗俗,毕现其心灵丑陋;若步态优雅,毕现其心灵沉静。若走姿轻浮,毕现出心地浅薄;如果步态沉稳,毕现其内心厚重。

  

  央视有个栏目叫《挑战不可能》,节目里的女警察能通过许多人的行走辩识出某个人留下的脚印,很是神奇。部队里征兵,演艺团体招人,在面试之时都会让被招对象走两步,或者走两圈。这种观察,还只停留在形体考察的层面,没有人通过行走姿态去细察其内在品行。世上有看面相的,却没有观走相的。我想,在我们征招公务员的时候,甚至在发展新党员的时候,除了其他考察以外,也让征招对象走上几步,于大厅这边到那边来回走几次,也许会有新发现的。我的建议如果可行,最担心的就是缺少女警察那样的识辩人才。就是说,千里马混在马群里奔跑,我们却鲜有伯乐能够辨识。

  

  说得远了,回来补充一句:加强修行,改变行走,我们要内外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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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何丹萌,陕西省洛南县古城镇人。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现为陕西省艺术馆研究馆员,中国作协会员,陕西剧协会员。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出版有散文集《有了苦不要说》《将就屋笔记》《冬月流水》等;传记文学《贾平凹透视》《见证贾平凹》。戏剧作品有:话剧《火烧寨》(合作);山歌剧《鸡窝洼人家》、花鼓山歌剧《天狗》;五集实景花鼓山歌电视剧《天狗》。其中山歌剧《鸡窝洼人家》1985年即获文化部农村戏剧创作奖;戏剧论文《戏曲的困境与突围》获陕西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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