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凭借的是虚实陈鹏举醉里谈诗(十三)

诗凭借的是虚实。虚实的文本解释，是指内情，是指需要刺探的内情。诗凭借的虚实呢？是指虚和实，是指虚构和写实。作为最精粹的文学作品，诗是虚构的，又是写实的。知道了诗的这个内情，知道了诗其实是由虚构和写实融为一体的，那么诗就已经近在左右了。

　　因为诗是虚构的文学作品，所以李白没有经过蜀道，也可以写出《蜀道难》。李白是虚构的一等天才。他的《蜀道难》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那样的句子，感觉上也只是着了一点边际，就信口开河地写去了。只是这样的气氛，自然是蜀道才有的。就像刘海粟画的黄山，满纸空翠和云海，读它的人，都知道它就是黄山。刘海粟是到过黄山的，可他似乎没在意什么始信峰光明顶之类，就此而言，作者到没到过，没什么区别。

　　还有刘禹锡，他没到过南京，可他写的《金陵五题》太不可思议了。其中二首：“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南京的景色虚构得如此精锐。如果没注意《金陵五题》小序的话，他没有到过南京的事，读它的人很难相信。

　　还有，诗写的是真情，这是永远的实。诗作为文字的呈现，却是虚构的，而这种虚构，又足以让人信以为真的。哪怕是再伟大的诗人，到底虚构不出人类经验外的景色和气象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首杜甫的诗，谁怀疑过这四个景色不是写实？只是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写实的可能竟然不大。凑巧是两个黄鹂，还来了一行白鹭？西山上的雪千年没化？门口的船真的是去东吴？一切可以存疑。只有杜甫欢快的心情，不容置疑。可怜的杜甫，几乎一辈子没怎么欢快过，至少在他的诗里，欢快的日子很少。可就是这虚构的诗句，可信地写出了他欢快的真情。

再看李白的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写庐山瀑布。到过庐山的人，都知道庐山瀑布是庐山特有的毓秀气质，气势不大。可见李白这首诗是虚构的，他虚构了他的所见。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想要飞了。他被天地亲密的连接感动了。他惊喜地发现，他是发现天地连接的那个人。这就是李白望庐山瀑布时的真情。蜿蜒如带的瀑布，不符合他的真情，所以他虚构了他的所见。他是诗人。诗人的性命或者说诗的性命，就是真情，不容置疑的人的真情。这里说诗的虚实，说到底就是，真情至上，所有的景色和人事可能虚构，只是为了真情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