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建萍:我的姥姥
文/甄建萍
看了很多书写姥姥的文字,我也想动笔写写我的姥姥。我该从哪个角度寻找切入点?我也仅仅见过姥姥一次,我甚至没有姥姥的一张照片。姥姥的容颜,我都不曾记得了。我踌躇在书写姥姥的文字之外,想写出心中的姥姥,又让我固执在文字之内。我只好将记忆里,母亲口中姥姥的样子,点点滴滴地串联起来。
我的姥姥,出生在上个世纪初的一个不算富裕,也不太贫穷的家庭。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姥姥最小。俗语说:“天下老的向小的”,姥姥是被太姥姥、太姥爷娇惯着长大的。虽娇惯,姥姥并不娇柔跋扈,却生的勤劳贤淑,长到十五六岁,便出落成远近闻名的“一枝花”了。
那时的婚姻,离不开包办。我相信姥姥和姥爷的婚姻是包办的。不然,姥爷不会在母亲出生不久,就离家出走了。
姥爷家是村子里的大户,姥爷是上过私塾的人,后来又外出求学,接受了新潮的思想,他崇尚的是自由恋爱。可是,在一个封建家庭里,怎么会允许自由恋爱这个产物。在姥爷外出求学时,姥爷的父亲--我的外曾祖父,为了骗姥爷回来和姥姥成亲,谎称病重。其实,这些都是电视剧里的老套剧情,可是就上演在我的姥姥和姥爷身上。
姥爷是孝子,回家后,被逼迫着与姥姥成婚,进了洞房。姥姥毕竟是美的,我想,姥爷是迷上姥姥的贤淑与美丽的,虽是逼迫,姥爷还是接受了姥姥的。于是,姥姥姥爷,一对璧人,相亲相爱着,一年后舅舅出生了。
那时,军阀混战,正是白色恐怖笼罩时期。本来思想进步的姥爷,看着当时的局面,整日忧心忡忡。姥姥没什么文化,自然无法理解姥爷的心思,姥爷看着小脚的姥姥,不懂自己的心思,也就与姥姥逐渐生疏起来。
终于在母亲出生后,姥爷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直到解放石家庄,姥爷牺牲后,当地政府将烈士家属光荣证,以及抚恤金交到姥姥手上,姥姥才知道姥爷是一名八路军,还是一名连长。
姥爷牺牲时,母亲已经十来岁了。母亲说,姥姥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将姥爷贴身穿的小褂子,抱在胸前,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第四天,如正常人一般操持家务。姥爷牺牲的那年,姥姥二十八岁,直到她八十多岁离开人世,她都独身一人,守着贞洁终身。
我见姥姥那年,姥姥六十多,我四岁多,母亲已经是四十多岁了。我依然记得那个秋天的午后,母亲牵着我的的手,站在姥姥家朱红油漆斑驳的大门前,姥姥灰白的头发,被秋风吹乱了。舅舅说,姥姥一直是站在大门外等着母亲的,从头一晚就不停地在大门口张望,晚上,大门也不允许关闭。
姥姥见到母亲,仔细地端详,摸摸母亲的脸,以及母亲的几根白发。母亲早就哭的如泪人一般了。姥姥将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几乎哭晕过去,不停地拍打着母亲的后背,哭着说母亲狠心,去新疆十几年都不来看她。两人就在院门口相拥哭泣,引来了很多村里人观望,劝解,姥姥和母亲,才止住哭声。
那时,我对姥姥这个称谓是模糊的,只是看见母亲哭泣,我也便咧着嘴哭起来。姥姥听见我的哭声,丢开母亲,将我抱在怀里。我只觉得姥姥的双臂温暖而有力,给我擦拭泪水的手,粗糙,骨节很大,那一定是长年累月劳碌在庄稼地的缘故。
姥姥就这样抱着我,小小的脚走路有些蹒跚,舅舅想从她手中接过我,她却不肯松手。母亲随在姥姥身边,说着父亲以及姐姐们的家常话。
屋子里的炕桌上,摆着大枣、花生,还有煎饼。饺子是天还没亮就包好的,姥姥一直等着我和母亲进家门,直等到午后,早饭都没有吃,更别说吃午饭了。
妗子(舅母)去灶头烧火下饺子了,姥姥、母亲、舅舅、我,还有几个邻居陪伴着坐在炕头。我剥花生,吃红枣,忙的不亦乐乎。大人们的事,我自然是不懂得的,只要有吃的,就会堵住了孩子的嘴。那晚,姥姥母亲头挨头地睡着,我睡在姥姥怀里,母亲和姥姥哭一阵,说一阵子话,又哭了,我在两人的哭哭停停里睡去。后来,我想,姥姥是如此疼爱母亲,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承受了多少煎熬,才允许母亲随父亲去了遥远的新疆。
我和母亲来到姥姥家时,正是秋天,姥姥本打算休息两天,陪母亲说说话,可是地里的花生早就收起了落叶,该耕花生,收花生了。那时,还是大集体,是挣工分的年代。母亲便和姥姥一同下地,母亲去哪里,自然是带上我的。我像个跟屁虫,跑前跑后地玩耍。
花生地里,毛驴在前面耕着一行一行的花生,男男女女们坐在大蒲团上,握住花生棵子使劲地墩着,将泥土摔打干净。姥姥低着头,手脚麻利,走在大伙儿的最前面。有一个邻居奶奶笑着说:“闺女回来了,老嫂子高兴了。” 姥姥笑的合不拢嘴,正在说笑时,不知道谁告诉姥姥说,村头四大爷家的小媳妇踹了四大娘一脚。
姥姥没什么文化,却懂得“百善孝为先”,她“蹭”地站起来,那小脚,险些没有站稳。我随着姥姥去了四大爷家。那天,我见识到了姥姥的厉害。
姥姥推开四大爷家的院门时,小媳妇正在扫院子,看见姥姥进来,她赶紧扔了扫帚,神情紧张起来:“大娘,我是失手了。”姥姥冷哼一声,“听说你长能耐了,敢踹婆婆了。”小媳妇不敢做声。四大娘赶紧出来,那天四大娘流泪了,小媳妇当着姥姥的面,给四大娘赔了理,道了歉。姥姥威严地对围观的姑娘媳妇们说,“老人是用来孝敬的,俗语说‘家有一老是个宝’老人忙一辈子,老了还给你们带孩子做饭,倒劳碌出罪了。”村里的人,看着姥姥,没有一个人吱声,都是敬重的眼神。我那时,觉得我的姥姥好威武的样子。
我和母亲陪伴了姥姥一个多月,父亲打电报催促母亲回去,因家中还有姐姐们要上学,父亲忙庄稼,又要给姐姐做饭,忙不过来,姥姥只好应允我和母亲回新疆。我不知道姥姥是不是预感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我们临走前的那一晚,姥姥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的像两个水蜜桃。我们的行囊里,是姥姥带的大枣、花生、香油……装不下了,姥姥还在使劲往里塞。
母亲拉着我出门了,小脚的姥姥送了一程又一程,泪,从没有停止过流淌。回到新疆,五年后,母亲糖尿病并发症去世。世间最悲伤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怕姥姥承受不住,一直隐瞒着母亲去世的消息。那时,通讯工具并不发达,还好,不发达。
姥姥每每让舅舅拍电报询问,父亲只说一切安好。姥姥活到八十多,去世时,都不知道母亲已经早她很多年,离开了人世。我想,姥姥和母亲,早就在天堂相遇了吧!
这就是我的姥姥,将一生的爱情,都给了姥爷,即便是互不相见的隔世里,她都保守着一份怀念。她勤劳,坎坷,刚强,让我想起就唏嘘;姥姥的一生,是值得我尊敬的,岁月给予她的虽不是歌,她却在寂寞与辛劳里,将烟火日子守成了歌
审稿:丁松 编辑:丁智群
甄建萍,笔名,甄小竹,竹儿,机关公务员,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精短小说》、《长江诗歌》、《晋中日报》、《德州日报》、《东海日报》、《清远日报》、《海口日报》、《成都高新报》等报刊。短篇小说《向日葵盛开了》,获《双月湖》季刊征文三等奖。曾任江山文学网短篇小说组编辑,江山文学网电子期刊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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