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之中的情谊
作者 吴位琼
曾经有人说，朋友交得好，不是兄弟胜是兄弟。这话，一点都不假。我的父母生了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平时我们各忙各的没有时间相互顾及，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人才有世界，有兄弟才有底气。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是在我父母那一辈，他们却都是独子独女。父亲早年丧父，母子相依为命。虽然家乡有一族的本家，但人在外乡呼应多有不便。母亲两岁失母九岁丧父，靠叔公抚养成人，从小受尽折磨。严冬穿着草鞋去打柴担回叔公家烧火做饭，酷暑还得像丫头一样伺候叔婆。一点懒都偷不得一点娇也撒不得，更不用说上学读书了。用她叔婆的话说就是：她去上学了，谁来帮我做事？将来读书读出去了，岂不是白白帮人哺养她了？我们老来靠谁？但就是这样，我的深有主见的母亲还是冲破重重阻障，最后找到了她一生挚爱之人一一我的父亲，并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也许是老天有眼，也许是机缘巧合，我们三姐弟就像雨后的种子发芽抽苔蓬勃成长起来。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父亲一直有一个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哥哥，我们称为伯爷。我的母亲也有一个不是胞弟胜似胞弟的弟弟，是她的叔伯堂弟，我们从无亲疏之分的舅舅。先说说我们那位伯爷吧。还是从我爷爷那辈起，我父亲的父亲和我伯爷的父亲就是形影不离的伙伴。同是当时的咸宁现在的武汉江夏某一个小村落的同乡少年闯荡江湖，生意做到了潜江，一个老板一个管帐先生。老板风流倜傥，管帐先生老实稳重，彼此互补，相得益彰。同进退共荣辱相依相托，留下了许多为后人称道的谈资。到了我父亲那一辈，这种亲如兄弟的关系一直沿续下来。我父亲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个知识份子干部，那个年代要深入村组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这可苦了我的母亲。我们嗷嗷待哺的三姐弟，加上我的祖母和曾外祖母，一大家子老弱病残。父亲除了偶尔回家帮忙做做家务，辅导一下我们学习外，主要就是母亲在家操劳了。而母亲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名字那几个字都是父亲教的，她自己又在一个工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家还得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赶做一家老小要穿的鞋子。而我的祖母中年失眠，再能干也帮不了我母亲什么忙。虽然那个时候家家都普遍穷困，但像我们家那样的却似乎少见。我的少女时代基本上都是在锤砖渣削茄子缝手套洗塑料纸这些做零活贴补家用的日子中度过的。只有在上学的时候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犹其是每次写作文，别的同学都犯难，而我却觉得如此快乐。不仅不会面对不堪重压的劳务负累，而且还可以信马由缰在作文中幻想幸福寄托自己年少的梦想。记得每次作文我要写好几篇同题不同内容的文章，分别给班里那些贪玩而不愿作文的伙伴拿去交作业。后来我嫌写记叙文太麻烦了，就改为写诗。这本来是一件辛酸的事情，却在另一个方面促成了我的不平衡成长。我有生以来第一篇作文作为范文被老师拿去课堂上宣讲，此后几乎每篇作文都是如此。有时年级十来个班级传看，最后作文本都不知被谁拿去了，害得我不得不另买新作文本。那时高中只有两年，第二年分班时我理所当然被分到文科班。但父亲怕我将来不好就业，要我找老师改到理科班。老师坚决不同意。说：你不读文科谁读？我当时哭了，执意要到理科班，并用退学相威胁。老师沒法，只得将我与另一个理科班的同学调换。高考时我口腔溃疡三天不能进食，昏天黑地勉强做完答卷。数理化成绩不尽人意，唯语文政治取得了当时的高分。直到现在我怎么都难以戒掉喜欢写写东西的瘾，也不知是福耶？还是祸耶？说起来这些都是拜那个年代的苦难环境所赐呵。我的大弟弟因为是男孩子，大一点了就去做力气活。还去麻袋厂搬运麻包，灰绒绒的空气让还是学生娃的他曾经累得吐出血丝。只有小弟弟太小，没有吃过这些苦。那个时候，只要有人伸出援手，对我们家来说，就是雪中送炭，我会记他一辈子。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好好的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大喊：失火了！开门一看，但见与我家仅一屋之隔的地方火光冲天，不时有噼噼啪啪的东西带着火苗腾空而起，又噼噼啪啪地带着火苗从高空落下。那地方过去曾经是地主的深宅大院，解放后是某一政府机关所在地。眼看火势强劲，左邻右舍都在卸门转移物件，我家却老的老小的小乱成一团无所适从。我们家唯一的壮劳力远在乡下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根本就无从知晓家里正面对的险像呢。一筹莫展之际，透过黑暗中的火光，我突然看见有人正在帮我家卸门，接着是一些物件被搬到了我家屋后的小水塘边，接着是我们老老小小的被转移到水塘边。看着人们救火的救火，救家的救家，我那个时候因为小不懂事，只觉得这场面热闹好玩，像过年似的，巴望着迟续时间越长越好。直到那火苗不再串上串下，直到有人唤我乳名要我回家，我才悻悻地跟着大人们回家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在紧要关头从南门赶到东门来帮我家卸门转移老人孩子躲避火灾的人是我伯爷。伯爷人很老实，平时沉默寡言，据说是秉承了他父亲的遗传。伯爷自己也有五个孩子和一个老母要养活，夫妻二人都是普通工人，生活也很艰难。但既便如此，还是一直默默的照顾着我们。伯妈像伯爷那样待我们好，我们家只要是有什么请客过节之类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伯妈帮忙操持料理。那天见火灾平息，已是半夜，安顿好我们后伯爷就回他家去了。第二天又用口袋背了几十斤米来，放在我家椅子上后二话不说就走了。那个时候是按计划吃粮，成人每月二十多斤，孩子就更少了。没钱买菜，就一年上头吃咸菜酱。我们正是生长发育时期，吃了上顿愁下顿，常常是朝不饱夕饿肚子。伯爷送的米，是从自己从牙齿缝里省下的，说是雪中送炭，一点也不夸张。伯爷是服装厂工人，做得一手好活。一直到改革开放后，大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这个手艺他仍然没有放弃，找他做衣服的人仍然是络绎不绝。我因为从小家境贫寒，衣服都是改旧如新。直到成年后嫁作人妇，婆家是农村的有公婆和姑妹们要负担，后来我自己有了孩子，孩子吃奶粉都靠娘家接济，所以一直都没有条件在穿着上奢侈。但是我却有一件非常讲究的棉祆，深红底子暗花类似于缎面的面料和深红色棉布里子，中间铺满驼毛绒，那是我唯一的嫁衣，是我二十二岁出嫁时伯爷给做的。我清楚的记得，为了这件嫁衣，伯爷搁下了手头所有的活计，仔仔细细地量，反反复复地改，再认认真真地裁剪和缝制。那件衣服陪我过了几个冬天后己经很板结了，也没有了最初的温暖。于是我又让伯爷帮忙，将她折开，重新加进一些驼毛绒，整旧如新后再穿了几个冬天。直到后来自己经济条件慢慢好转，有能力买羽绒服和皮衣了，才将那件祆子换下来。这些年来，随着先生和孩子辗转飘蓬，许多旧衣物己被我该捐的捐该丢的丢了，但是那件红底暗花的驼毛祆子，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做新娘子穿的唯一的嫁衣，被我反反复复从抽屉里拿出来了又放进去多遍，却怎么也舍不得将她丢弃。她含着我最美的青春年华，含着长辈们殷殷的祝福和关切，她是伯爷一针一线亲手为我缝制的！再说说我的舅舅。舅舅在血缘上本来就是我母亲的亲人，在平时与我们家走得也特别亲近。我母亲常在我们耳边念叨，说我们三姐弟出生后睡的那个摇窝，那个用木头做支架竹子做筐篮的摇窝，就是我舅舅从乡下头顶肩扛送来的。后来舍不得丢，直到我儿子出生，虽然也买了当时最时兴的铁摇床，但没有旧摇窝温暖和安全，孩子啼哭时摇起来也不方便。于是那个旧摇窝又被拿出来发挥作用。因为父亲不是本地人，没什么来往的亲戚，于是舅舅家成了我们儿时的安乐窝，成长中记忆中最最美好的地方。每当学校放假，我们就被接到舅舅家玩。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几幢古朴的房子座落于高高垒起的土堡上，四周是郁郁青青的楠竹，不远处是雀欢鸟唱的荷塘。我们在竹林里嬉笑打闹，荡秋千玩捉迷藏。到了晚上，就踩着月光去碾谷场，坐在小竹椅上听老人讲聊斋里的鬼故事。有时遇上唱花鼓戏或唱皮影戏的，就踮脚站在长长的条凳上，仰着头津津有味地看。就是从那些飘着野花香的原野的星光和灯光下，我认识了穆桂英，认识了岳飞等一大批古代传说中的人物。我将他们牢牢刻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直到今天依然没有忘记。我的母亲虽然沒读过书，但她的聪明伶俐却是远远胜过那些读过书的人。她酷爱花鼓戏，常常将我扛在肩膀上一起看戏。有时受不了我的软磨硬泡，还哼上几句花鼓腔。我常想，我们江汉平原长大的孩子普遍都灵性十足，艺术细胞浓厚，这与花鼓戏皮影戏这些得天独厚的传统文化的影响多少有些关联吧。我舅舅结婚时，我母亲她们去帮忙接新娘，我也夹在迎亲的队伍中趔趔趄趄跟着跑，还帮忙扛纹帐。我舅妈像舅舅那样待我们好，我们每次去玩一点也不感到拘束。几十年的光阴里，舅舅舅妈给我们太多的温馨和亲情，留给我太多快乐的回忆。我喜欢吃舅妈做的酱萝卜和洋姜，喜欢吃她煎的小鱼。这些都浸透着我母亲娘家人亲情的味道。我更喜欢的是舅妈天不亮就起床，挑着担子出去卖早点，晌午才收工回家的朴实的劳动妇女味道。现在舅舅舅妈都老了，孩子们赚的钱给他们都用不完，可是二老坚决不要孩子们的钱，坚持要自食其力，一天不躺下一天都要没事找事做。我想起我们家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候，只要我母亲开口，舅舅都是忍都不忍一下就借钱给我们救急，直到我们度过难关将钱还给舅舅，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们什么时候还钱。我常常感叹，我母有弟如此，人生何其幸哉！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交情，让我相信了人世间的美好和真诚，相信了情义无价。现在，我的伯爷伯妈以及我母亲都已入土为安了，我的舅舅舅妈以及我父亲依然健在。他们的孩子们，我们这些做后人的将继续延续这样一种亲情，永远永远延续下去，这是我内心深处真诚的祈愿！
作者简介：
吴位琼，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省诗词楹联协会会员，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报刋杂志及网络发表各类作品300余万字，公开出版诗、文集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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