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油了!换香油了!
我不记得小时候生产队在哪一块地种黄豆,又是怎样收割、怎样压场、怎样榨油的,只知道在生产队的牛棚大院儿里是有个油坊的,更记得每年春节之前,都提着油罐儿去油坊分油。
队长一声高喊,分油了!各个胡同里,陆陆续续走出人来,家家户户都拿着油罐儿去油坊里排队,人在油罐儿的一侧站着,从屋里一直排到当院很远。
记得我们家有两个油罐儿,一个大的,有些黄绿色的瓷釉;一个小的,是黑色的。平常吃油,都用小油罐儿。大油罐儿仿佛只有储油这个功能,另外兼有运输功能。
分油时,都带着大油罐儿去排队,满怀期待分得油多,担心小油罐盛不下。确实也分多半罐,端回家时,以防损坏一大家人一整年的油,分好油后,我就回家叫大人了:分到油了,赶快端回家吧。
带着空油罐儿去排队的,是我;满载之后的油罐儿被小心翼翼端回去的,是妈妈。
记得每一个油罐儿都有两个或者四个耳朵,分别穿上绳索,可以手提。天长日久,提油罐的绳子因为来回舀油不慎滴落,绳子都黏黏的粘在油罐外壁上,都不喜欢去提。
盛满油之后的油罐儿,连大人都不敢提,一律谨慎端着,那是一整年全家老少的油水,轻率不得。
油坊里,一字排开的是各色各样的油罐儿,多数是黄褐色,也有油黑发亮的颜色;有大有小,有粗有细,但多数都是大肚子的;有的外面光滑干净,有的外面油渍斑斑。油罐儿大的不一定装满油罐儿,小的可能得需要两个,或者外加一个啤酒瓶充当的油瓶儿。
或多或少的这些油拿回家去,是要筹划从年头吃到年尾的,主妇们要掌控着量。
要想油吃得节省,就要少炸东西。小时候,大概家家只在年三十儿中午炸一次面丸子,其他时间炒菜的时候都比较少,除非家里来了客人。那多半灌油,的确能吃到年底。
除了吃得节省,还有调剂的猪油。如果生产队杀了猪,还可以分得一块猪肉,还会拿大油部分㸆油,一大碗凝固的荤油,是调节伙食、也是节省食用油的好方法。六七月时候,凝固的荤油也不会化掉。用它炒菠菜、白萝卜条,都是很好吃的。
如果拿我的思维操作,那些油罐里的油,应先分到小油罐里一些,约莫着到年根儿底下的时间里,大概倒两次或者三次的频率,所以每一次的小油罐也都应是半罐的样子。就是每次都给用油者制造危机感:快没了,少用,少用!
那时候是用做饭的大铁锅来炒菜的,那种大铁锅特别吃油,加上一两勺油,不够锅喝的。没办法,烧柴火的大锅都是八崟锅,一家六七口人的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锅不大不行呀。
那个时候吃的蔬菜也比较少,多数都是吃咸菜,咸菜里也很少见到油星,你想一家六七口人只有一油罐的油,还要吃一整年,还要年底下待客。所以,那年头大人小孩肚里都没有什么油水儿,更不要提什么香油了。
小时候好像好几年都吃不到一点儿香油。分油的场面儿非常有意思,那时候也不用秤称,是用一个舀油的勺子,勺子是圆柱形,上面敞口,记得后来打酱油,打醋,也都是用那种勺子来量的。我们那里叫“支子”。
拿油罐儿去的,直接用舀油的支子直接倒进油罐儿里。拿油瓶儿去的,口儿比较小,是需要漏斗的,我们那里叫“溜子”,把漏斗放到瓶口儿里,然后拿灌满油的支子倒进溜子里。
“花愣愣,花愣愣……”,村里来了换香油的,换香油的人拿一个拨浪鼓,摇得非常响亮的声音,就是没有换香油的想法,也都跑出去看。大家围着换香油的独轮车,左看右看,小朋友们还要动作去摸油亮的椭圆形支子,去摸他的拨浪鼓,一会,换香油的老汉,就开始撵小孩,去去去,一边玩去。等不到主顾,他就又把独轮车的车攀带挂到脖子里,推起独轮车,一下一下的走了,独把那香油的沁人香气留在村里。
如果有过得好的或者有老人的人家,会换点香油。他打开白铁皮做的圆柱形罐子比较窄的口的盖子,一股更浓郁的芝麻香顿时涌来,大家狠狠一口气,仿佛那空气里弥漫的就是香油。还有的小伙伴,趁老汉给人用他那封闭几近完整只留一个小圆孔的支子舀油时,拿手指蘸起盖子下面的零星油渍,吸吮手指。
换香油的人往往是推着独轮车或者两轮车,有时候也有挑着担子的。他们都有一副精致的支子、溜子和盛油的器具,不过外面都好像漂着一层油,就连拨浪鼓上都油光发亮的。那时候,感觉跟着他们家过,一定可以吃到更多的香油。
我已经不记得换香油是用粮食换,还是用杂物换。按说现在应该是用芝麻换香油。可记得当年换糖稀、换日用品的时候全是用坏掉的鞋底儿、坏掉的塑料凉鞋这些回收站里要的东西来换,也不知道那时候的香油是需要拿哪些杂物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