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 (115): 枉死城——前戏杀青,崔珪摊牌

前文书说到,李世民随着崔判官过阴山,经地狱、渡奈河,目睹了无数魑魅魍魉,听说了诸般善恶果报,不禁深为自己担心,生怕自己当初弑兄杀弟、逼迫父皇的恶行遭到恶报,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便百般打听果报之事,却是不得其计,愁肠百结。

却说李世民随着崔珪和朱太尉渡过奈河水,桥梁使者交差行礼而退,三人继续前行,不过一盏茶时间,便看见前方阴沉沉一座城,状若死城一般,里面却喧喧嚷嚷,甚是热闹。

崔珪一边走一边手指城池介绍道:“陛下,这座城叫做‘枉死城’,乃是阴阳相通必经之地,里面关着无数枉死冤魂,戾气冲天,最是凶恶不过。不知陛下可曾听说过?”

世民微微点头,还未开言,只觉一阵阴风铺面,送来城中喊声,分明便是:“李世民来了!李世民来了!”

世民脸色大变,欲待止步,却才听崔珪道此是返阳必经之地,只得硬着头皮紧随崔珪而行。刚刚走进城门,便看见一伙拖腰断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拦住去路,纷纷怒吼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世民大骇,顾不得人君风度,闪身躲在崔珪身后,死命扯住崔珪的衣袖哀告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我!这些鬼怪如何找我讨命?”

崔珪叹道:“陛下不知,这些都是当年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的众王子、头目、军士的冤魂。当年陛下为建大唐帝业,横扫六合,杀人无算,只是这些人虽死于战事,却多有命数不该绝而死者,故而都是枉死的冤魂,按律不得超生,却又无处收管,只得在这枉死城中暂居。可怜这枉死城中无水无食,阴气又盛,这些个冤魂都成了孤寒恶鬼,无不怨气冲天,如今见到陛下,岂肯轻易放过?”

世民叫苦道:“似此可如何是好?舍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可通阳间否?”

崔珪摇头道:“别无他路。除非陛下在阳间做一个水陆大会,请佛家高僧为其做法祈祷,超度冤魂,教他们得以重入轮回,再得超生,自然风清气爽,再无祸患。只是陛下此刻不过枉死城便不能返阳,却有个权宜之计,助陛下度过此难。”

世民大喜,忙问道:“先生果有妙计,快请说来!”

崔珪指着众鬼道:“这些冤魂在这里,既不得超生,又无阳间之人祭奠,无衣无食,受尽冻饿之苦,诚然有些可怜。陛下若舍得一些钱钞与他们,我再对其恩威并施,许诺陛下还阳必将相救,料他们必不纠缠,陛下便可安然通过了。”

世民苦笑道:“先生所言诚然妙计,朕富有天下,钱钞岂在话下!只是朕空身来此,眼下哪有钱钞与他们?”

崔珪微笑道:“陛下放心,微臣既如此说时,自然早有计较——阳间有一人,在臣这里寄放了若干金银,为数不少,足够陛下之用。陛下若肯具名写一纸借约,臣居中做个保人,暂且借他一库金银,散与这些恶鬼,教他们让路放行再说。”

世民奇道:“此人是谁?竟然在先生这里存有这许多金银!如此巨富之家,朕当有所耳闻,回阳后定然偿还,还要重重谢他才是。”

崔珪笑道:“此人籍籍无名之辈,只恐陛下未必闻得。他乃是河南开封人氏,姓相名良,共有十三库金银寄存在我这里,陛下用多少,到阳间还他便了,也不值什么。”

世民心中甚喜,便请崔珪立了文书,签了名,画了押,借来一库金银,请朱太尉帮助散发。众冤鬼见有钱发放,无不欢呼雀跃,争先拜领,一时也顾不得找世民索命了。

崔珪待其稍稍安静,肃然宣布道:“这些金银,都是大唐天子所赐,你等均分使用,不可对他无礼。他此来并非受审,乃是十位大王所请的贵宾,阳寿尚久,要从这里经过返阳还魂。你等的苦状他也尽知了,回去之后,便会在阳间做一场水陆大会,度化你们超生,早早离此困境。你们这就领了金银,各自散去把!”

众冤鬼得了钱财,又听说可以度化超生,还有什么不依?当下便纷纷散开,便是有几个对世民痛恨入骨的,见崔判官和朱太尉紧紧护持,知道必不能报仇,也只得忍气吞声,随着众鬼退了下去。

世民心下甚慰,悄声对崔珪道:“先生恕我唐突,这阴间鬼魅,怎地也和阳间凡人一般见钱眼开,莫非这里还有花钱之处不成?”

崔珪笑了笑,也低声说道:“陛下生于勋贵之家,长于豪富之所,自然视钱财如无物,却不知升斗小民,起早贪黑,所图也不过三餐温饱而已。因而钱财之贵,莫说是阴间、阳世,便是天上神界,也都是一般。因而大家都说‘钱可通神,亦可驱鬼’,便是这个道理了。”

二人正说着,朱太尉已然散发了金银,驱散了众鬼,把引魂幡一摇,世民身不由己,跟着便走,不多时便出了枉死城,登上一条平阳大道,飘飘荡荡绝尘而去。

这一下御风而行,较之沙场疾行和猎场驰骋,别有一番畅快,世民大感有趣,只是行速太快,不敢开口说话,未免略嫌不足。如此行了多时,来到一个所在,世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好似大风车一样的东西转个不休,又走近几步,只见上面一个匾额,赫然写着“六道轮回”四个大字。

世民心中一凛,忙停住脚步凝目去看,却见各色人等犹如赶集一般,极是热闹,都无暇旁顾,滔滔不绝地向那轮回之所奔去——有身披霞帔者,腾云飞升,进了最上一道;有腰挂金鱼者,手持禄牌,欢天喜地进了次上一道,还有各色僧尼道俗、飞禽走肉、魑魅魍魉,纷纷各进其道,倏忽便不见了。

世民转头问道:“先生,这些人鬼禽兽,便是从此六道轮回中转世投生,各得果报吗?”

崔珪点头笑道:“陛下果真天资聪颖,已然明心见性,‘果报’二字,深得其中三昧!只是世人大多蒙昧,怎能有陛下这等悟性,陛下回到阳间,只需传于世人知晓,阴司有个六道轮回,专行赏善罚恶,行善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富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小民为求来生富贵显达,自然忠孝律己了。”

世民心中暗想:“照你这话说来,倒像是六道中有五道都是善道,仅有一个恶道似的,如此说法,倒和阳间帝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朕的江山社稷大有益处。只是不知阴司为何如此,有甚所图。”心中如此想,口中自然不敢冒昧就问,只是点头赞叹道:“善哉,真善哉!做善果无灾!善心常切切,善道大开开。莫教兴恶念,势必少刁乖。休言不报应,鬼神有安排!”

崔珪闻言大喜,亲送世民到了一门,拜辞道:“陛下,这便是超生贵道门,你该从此处复生还阳。微臣便和陛下相别,由朱太尉再送陛下一程。陛下保重!”

世民也大喜道:“多谢先生一路照顾,有劳先生远涉,快请回吧!”说着拱手谢别,便要进门上路。

崔珪又嘱咐道:“陛下回到阳间,千万做个水陆大会,超度那些无主的冤魂,切勿忘了!若是阴司里无抱怨之声,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庆。凡有千百不善之处,俱可一一改过。普谕世人为善,管教你后代绵长,江山永固!”

世民听了此言,犹如醍醐灌顶,一路至此的诸般惊心动魄之事,顿时了悟于心,当下肃然答道:“多谢先生交代,朕记在心里了,先生放心!”说罢便辞别崔珪,随着朱太尉进了富贵门,见门里有一匹海溜马,鞍辔齐备。朱太尉便请世民上马,自己在一旁扶持,口中一声呼哨,那马如同离弦之箭,眨眼间便到了渭水河边。

世民见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在河中翻波跳斗,脑中闪过一丝古怪念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颇为眼熟,不禁兜住马头,流连观看。朱太尉皱眉道:“陛下不可贪看逗留,须得赶在辰时进城才好,快走吧!”

世民正在沉思在哪里见过这鲤鱼,竟没听到朱太尉的言语。朱太尉见状,脸色一沉,喝一声:“还不速行,等什么?”说着便抬手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那海溜马受惊,长嘶一声竟跳下河去。

世民大惊,高声呼救,却是哪里来得及?只听“扑通”一声,连人带马已经跌入河中。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五十八回:枉死城判官谈果报,金銮殿皇帝颁恩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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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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