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的天空,不再是传统山水画中水墨式的留白,而是近乎真实的幽蓝【子吟】

宋徽宗赵佶画像
佶的一生,似乎都被宿命所囿,逃脱不得。
宣纸上的佶,拥有非凡的胆魄,在《瑞鹤图》中,佶将辽阔的天空涂抹成明媚又深邃的蓝色,雨过云破的天青色,被佶从瓷器上移到了画布上,从此柔软的笔墨也能如瓷的质地一般清脆明丽。这是一种西方式的审美,是线条与色块的融合,浓烈、奔放。
佶的目光越过宫殿的琉璃瓦,越过飘渺的碧霞烟云,跟随满天白鹤遨游苍穹。佶的天空,不再是传统山水画中水墨式的留白,而是近乎真实的幽蓝。鹤群的虚幻与天空的真实构成了佶性格中的对立面,透过这幅浓墨重彩的画作,我似乎看到了佶灵魂深处的矛盾。
作为文人,他渴望浪漫,他离不开诗情画意的浸淫,他甚至需要以一条勾连皇城与青楼的密道成就普通人的相思之苦;作为帝王,他离不开清醒的头脑和犀利的目光,他需要通过政治上的革新来证明自己的雄才大略。
从建中靖国到崇宁,再到大观、政和、重和、宣和,佶频繁更换年号,这些年号也无一不带有浓重的盛世色彩,似乎每一项政治上的革新都需要用新的纪年来体现万象更新的意义。
佶是有雄心壮志的,他的才华也足够托起他的志向,他一直渴望在自己的时代收复幽云十六州,所以对于权力,对于自己的激情、欲望、执念,他从来不知道克制。为君者,需刚柔并济,佶的性格过于刚毅,每一笔都锋芒毕露——罢相、党争、建画院、修艮岳、改革税法、联金击辽,在政治舞台上,佶的形象是一个自信满满的改革家,事事要管,事事不放,国计民生、个人享乐都不能误。
宋 佚名 榴枝黄鸟图
元末脱脱撰有《徽宗记》,曰:“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一个“能”字,值得深思。“诸事皆能”到了极致,就成了作死——1120年,佶做出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联合金国,夹击辽国,收复幽燕。佶在自负和迷醉中看到了连太祖、太宗都不曾实现的宏图伟业。江山如画,在佶的眼中,他的帝国就是一件艺术品,等待他来塑造,来描绘,来把玩,他想在这件艺术品上铭刻自己的文治武功,伟大,且不朽。
然而事与愿违,佶的雄心只能以悲剧收场,他已经透支了这片江山太多的福祉。
一个王朝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总免不了一些凄风苦雨的征兆,也免不了一些倒霉天子无可奈何地接手烂摊子。而佶的帝国,是在一片蒸蒸日上的祥和景象中崩塌的,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佶甚至来不及写下什么伤感的诗句,就从一国之君变成了阶下囚。
佶是在1125年突然“病倒”的。那年腊月,距离农历新年不到半个月的时候,金国铁骑已经兵临开封城下。佶终于明白,一手漂亮的书法根本支撑不了风雨飘摇的楼宇,他在侠客梦中猝然惊醒。束手无策的佶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在御前会议上假装昏厥,“苏醒”后已是半身不遂,只能用左手写下一行字:“我已无半边也,如何了得大事?”——左手写字毕竟别扭,佶努力写得端正,终究不忍直视。
两天后,皇子桓即位,佶则做起了太上皇。
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两年后,靖康二年的春天,正是“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的时候,佶却无心享受这样的春光,他和儿子桓正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押出京城。繁华的汴梁被火光和浓烟笼罩着,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血的味道;皇宫里的珍藏,许多正被火焰吞噬,和构成房屋的木头在火中比啪作响不同,那些精美的卷轴未发出一丝声响就灰飞烟灭了,其中就包括佶的字和画。
靖康,是扎在佶心上的一根刺,如同他笔下锐利的一撇,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一个帝王兼文人全部的孤傲和清高。他的体面,他的尊严,一如那些光彩夺目的瓷器和书画,在铁蹄掠过之时迸发出绝望的帛裂之声,然后凋零成尘土。刀光剑影般锋利的瘦金体,面对真正的金属锻造的弯刀,终究无力与之对抗。火焰吞噬了艮岳的奇石,吞噬了宣和画谱中的笔墨丹青,也吞噬了佶的书法和江山。
陈寅恪说:“中华文明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而宋朝的文明巅峰,又在徽宗一朝。
做为艺术家,他把简约、素雅的气质融入书法、绘画、工艺、园林之中,引领了中国乃至周边国家千年的审美。
做为皇帝,他和大臣推动的社会福利、人文关怀、教育理念,无不是现代社会的先驱。
如果时间停止在1122年,赵佶将流芳千古。
可历史就像过山车,玩的就是刺激。仅仅过了5年,世界就斗转星移,世事已沧海桑田。
1127年,金兵俘虏赵宋皇室3000余人北上,走到五国城的,不足一半,其他人都死在路上。
“靖康耻”,成为中国人永远不能翻篇的伤疤。
其实,大宋朝是可以不亡国的。
金兵包围开封就一定要亡国?几百年后蒙古人也经常去北京跟嘉靖皇帝打招呼,可明朝不是照样硬挺100年?
这事又找谁说理去?
况且,在金兵包围开封的时候,各路勤王兵马都在纷纷赶来,城中的粮食、军备也一应俱全,为什么就会一夜亡国?
这一切都是因为“缺乏担当”和“父子失和。”
赵佶缺乏担当,所以在金兵南下之初就传位给儿子,自己带着亲信跑去江南。直到金兵北归,却又跑回来争权。
大宋的新皇帝叫赵桓,也就是“宋钦宗。”
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大难临头,您老人家跑路了。等天下太平后,您又回来摘桃子,没这么欺负人的。”
于是,由赵佶“缺乏担当”造成了“父子失和”,直接影响了宋朝对金兵的策略。
大臣党争、皇帝猜忌、勤王兵马的进退失据,皆由于此,甚至出现“城头跳大神”的闹剧。
一念之差,国破家亡。
有人说:“如果宋徽宗生于普通人家,就是一名天才艺术家。”
这句话,对,也不对。
如果生于普通人家,赵佶的艺术天赋必然会得到释放,但成就可能相当有限。
没有无尽的财富供其挥霍、没有天生富贵的气质、没有“醒掌天下权”的阅历,很可能不会有瘦金体、花鸟画、园林等艺术大作。
他很可能成为一名“忍把浮名,换来浅斟低唱”的浪荡才子。
可当他生于帝王家,用自己的天赋和学识在万里江山上作画,就给中国留下最绚丽、最向往的伟大作品。
却又因为自己的软弱和自私,亲手将这一切埋葬。
“丰亨豫大”就像他的“瘦金体”一样,冰冷、残酷,但却有一种凄美。
千载之下,唯有一声叹息。
北宋 赵佶 芙蓉锦鸡图 纵81.5厘米,横53.6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  宋徽宗  祥龙石图(局部)
绢本  纵53.8厘米,横127.5厘米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北宋  宋徽宗  竹禽图  绢本设色  纵33.8厘米、横55.5厘米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北宋 赵佶 腊梅山禽图轴
北宋 赵佶 梅花绣眼图  纵24.5厘米  横24.8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 赵佶 溪山秋色图
北宋 赵佶 五色鹦鹉图  纵53.3厘米,横125.1cm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北宋 赵佶 桃鸠图 横26.1厘米,纵28.5厘米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赵佶 写生珍擒局部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摹张萱捣练图》
 辽宁省博物馆藏《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腊梅山禽图》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五色鹦鹉图》
 大英博物馆藏《写生翎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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