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 王彬彬
散文是古老的文体。散文又是最保守的文体。所谓保守,是指其文体形式,自古至今,变化并不巨大。古代小说与现代小说、古代诗歌与现代诗歌,在形式上有了巨大的变化;而古代散文与现代散文,除了文言变成了白话,其他谈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个中原因,姑且不论。这里只想说,古人关于散文应该如何写的谈论,并没有过时,仍然有着现实意义。中国古代文论中,有“炼意”一说。按字典上的解释,“炼”的本意,是指用加热等办法使物质纯净或坚韧。炼铁、炼钢、炼油、炼焦,就是通过“炼”而去除铁、钢、油、焦炭以外的物质。而作文中“炼意”的过程,就是一个深思、熟思的过程,就是通过深入、反复的思考这种“加热”手段,把那最深刻、最核心的意思提炼出来。动笔前的构思过程,当然并不总是相同。有时候,一瞬间就把问题看清楚、想透彻了,一伸手就把那最深刻、最核心的意思捕捉到了。但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被某种事情感动了,想写一篇文章表达心中的感动,但是,我们的内心是纷乱的,有多种意思同时出现在我们心中,它们都在向我们微笑,都在向我们招手,都在渴望被表达。如果在这些纷乱思想的驱使下率尔操觚,写出来的文章,就可能在意旨上杂、浅、直。所谓“杂”,就是文章没有一个中心的思想。我们有时候会遇到这样的文章。我们把文章读完了,毎句话都读懂了,每件事都弄明白了,但就是不知道文章总体上要表达什么意思。作者一会这样说,一会又那样说。文章没有统一的思想,也没有统一的情感基调。对笔下的人事,有时是同情的,有时又是憎恶的。这样的文章,是没有力量的。既没有思想的力量,也没有情感的力量。不能在思想上触动人,也不能在情感上感染人。作者没有把事情想清楚就动笔,把那些向他微笑、向他招手的意思,都表达出来,就会出现意旨的杂乱。也许有人会说,有的事情本来就是想不清楚的,而我作文的目的,就是要表达心中的困惑和迷茫。表达困惑和迷茫,与“炼意”并不矛盾。所谓“炼意”,并不是说一定要“炼”出一个对事物的明确认识和理解。困惑和迷茫,也是可“炼”之“意”。一篇文章,能真挚、深切地表达作者面对某个问题、某种现象时的困惑、迷茫,同样是能打动人、感染人的好文章。而如果忽而困惑忽而又明白,忽而迷茫忽而又清醒,那就让读者不知道您到底要说什么了。所谓“浅”,就是文章表达的,是那种习见的观念,是那种大家早已懂得的道理,换言之,就是没有多少新意。也许作者会说,我写文章时心里很感动呀,我想把内心的感动传达给读者,让读者也一起感动。自己感动却不能令读者感动,常常是因为作者并没有写出让自己感动的真正原因。自己确实感动了,但动笔前并没有深入思考自己为何感动,只是习惯性地用一种常见的理由解释自己的感动,就会造成意旨的浅俗。意旨浅俗的文章,当然不能让读者感动。所谓“直”,就是文章表达的意思没有任何回旋,没有丝毫曲折,从开头到结尾,意思都在同一个平面上。这样的文章,也缺乏让人回味的魅力。文章的意思,必定要有些回旋,有些曲折,有些起伏,有些跌宕,才算是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也许有人会说,一篇千字短文,也要有回旋和曲折、起伏和跌宕吗?殊不知,这样的要求,本来就是针对短文而言的。一篇很长的文章,自然会有回旋和曲折、起伏和跌宕,不然怎么能够写得很长?所以,对于长文来说,这一点本不成问题。强调越是短文越要有点回旋和曲折、起伏和跌宕,也并非说要刻意地为回旋而回旋,为曲折而曲折,为起伏而起伏,为跌宕而跌宕;而是说,我们作文时,要看到事情往往是复杂的。当我们写出了事情的复杂性时,文章自然就有了回旋和曲折、起伏和跌宕了。意旨的杂、浅、直是文章的大忌。避免的方法,就是炼意。在没有把事情想清楚之前,切勿动笔。当内心思绪纷乱时,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对那些纷乱的思绪进行审视、鉴别。审视、鉴别的过程,也就是剔除和挑选的过程。最终,所有比较起来是浮浅的、飘忽的、枝节性的意思都被淘汰,只留下那最深刻、最切实、最核心的意思。我们把这意思说清楚、说透彻了,文章就有了力量。也有这样的情形,即在我们深思、熟思后,当初那些纷乱的思想,统统被淘汰了,最终表达的,是一开始根本没有出现的意思。这是因为,那最真和最深的意思,往往隐藏在那些最初出现的纷乱的意思下面,只有通过深思、熟思,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拨开,它才显现出来。找到了那最真和最深的意思,就在避免了意旨杂乱的同时,也避免了意旨的浅俗。文意的直陋,也同样要通过深思、熟思来避免。人世间没有绝对的真理。就是一般的道理,也常常是有条件的。通过深思、熟思,我们认识了某种道理,同时也看到了这道理的有条件性。我们在表达这道理的同时,也说出了这道理的有限性、有条件性,文章就曲折有致了。所谓“炼意”,并不神秘,无非是动笔前的深思、熟思而已。
写作课堂|散文写作三步走
散文写作成功的关键在于情感与立意,此外,它需要艺术和表情达意的各种表现技巧。今天我们就来讲讲散文创作的几个问题,如何立意、选择意象并创设意境。我们往往在诗歌写作中讲到意象与意境,其实散文写作同样也需要合理地选择意象与创设意境。所谓立意,就是作者在说明问题、发表意见、明确主张或反映生活现象时,通过文本的全部内容所表现出来的基本思想与写作意图。散文的立意具有以下特点:丰厚的审美意蕴、人性的真善美、立意的多样性、现时性价值。其中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第四点:现时性价值,即时代性。散文写作讲究开与合。“开”即写开,可以把笔触延伸至古今中外,如余秋雨《废墟》从眼前的废墟写到文化的废墟、文学的废墟,文中共出现废墟60次,这60个废墟中却包涵着不同的审美意蕴,但最终作者将立意点落在了当下,阐明了现代人对待废墟的态度应是宽容、辽阔、气度与浩瀚。应该要“挟带着废墟走向现代”。这里即是散文写作的“合”。做到了开合有度,也就做到了我们所谓的“形散而神不散”。写作者应注重立意意识的强化:想写、要写、要发现、要寻求寄托物.1.考察客体的审美特征与美学价值,也就是你选择的对象是否能够具有美的特质。如在中文的语境中人们对柳与离别、月与乡愁、月桂与相思、梅兰竹菊与君子气节等都有共同的审美认知,选择这样的意象,容易让文章产生丰富的审美意蕴。选择散文写作对象时还需要考虑到它的新颖度。如闽北作家张建光散文《江淹之花》中就选取了丹桂来写江淹的梦笔生花与江郎才尽。用丹桂两头苦,根苦花苦,将丹桂的特点与江淹的身世命运和贬居浦城的心情巧妙结合起来,使丹桂这一意象产生了新的审美意蕴。这里需要的是写作者对写作对象甚至是自己的日常生活做长久持续深入地思考,从普通的自然之景、生活之事、平凡之人中感受真、善、美,即炼意。冰心在《谈点读书与写作的甘苦》一文中说,她的散文《一只木屐》的构思长达十五年之久。原因就在于找不到中心思想,即立不好意。但那只飘荡在海面上的木屐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直到十五年后的一天,她突然想到了这只木屐与日本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质朴的关联时,写作才突然打开了窗口。足见写作立意多么地重要。冰心的写作过程诠释了什么叫炼意。即将自己的情感融合于触发性物象中,孕育能感动人的意象。然后去粗取精,反复锤炼,由表及里,层层开掘。发现其具有代表性层面的、普遍性意义层面的和哲理层面的各种深刻内涵,升华立意的品味。我们往往在诗歌写作中讲到意象与意境,其实散文写作同样也需要合理地选择意象与创设意境。散文和诗歌一样,也是借助意象来传达感情、暗示思想的,所以描述意象、组合意象就成了散文表情达意的一种艺术方式。意象是由现有的知觉形象或记忆表现改造成的新形象。以上我们已经完成了描述意象的过程。接下来我们进行意象的组合。请以“山水情思”为题将之前写作的片段进行拼接,并加入与此相关的古诗词,注意组合时的逻辑性。上述练习的意象可以随意变换,但适用于意象描述与组合的训练。在散文意象描绘中,我们要注意到散文意象又可分为再现性意象与表现性意象两种.散文的再现性意象主要是一种写实性意象。特点:逼真。表现性意象则以再现性意象为基础,作者的思想感情通过意象曲折地暗示和表现出来。特点:艺术的真实 。在散文写作过程中我们可以合理地使用再现性意象与表现性意象,将散文写得真实又不乏朦胧地美感。途径一:真挚而深孕于心的情意偶然被特定的物、景、境触发而产生悸动,发生强烈感应,产生一种奇妙的激变。途径二:触境而生意生情,再经过孕育、感悟而使物境变为意境。途径三:因情因境而寻景寻物,甚至虚设物境来寓情寓境。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途径三,因情因境而寻景寻物,甚至虚设物境来寓情寓境。即我们所说的造境。冰心在《一只木屐》的写作过程中为了营造“空虚”“沉重”“暗淡”的意境,将原本女儿先看到的木屐写成自己一人看到。把女儿看到木屐的细节舍去了。这是为了符合意境创设的需要所作的修改,并不影响散文的真实。在大量的学生散文作业当中发现了这样的问题,立意与选材的不对等,即文题不符。因此在散文写作过程中同学们一定要注意立好意,选择一个最佳的承载物即意象,营造出符合立意要求的意境。果断删除那些与立意无关的细节与段落,中心突出,详略得当,方为好文。(江震龙)
【作者简介】
研究生导师江震龙
江震龙,1962年11月生,福建政和人。1985年6月本科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留校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教学与研究;2003年6月研究生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曾任国家重点学科中国现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兼任冰心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冰心文学馆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福建籍作家研究与延安解放区文学研究。
出版专著、编著五部,副主编一部,参编四部。在《文学评论》《文学评论丛刊》《福建师范大学学报》《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等学术刊物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代表作有《解放区散文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4月,获福州市第六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福建省第七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失败的文学疗救——从“福建”到“延安”》(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4月)等,代表论文有《梁遇春随笔:独异的体悟》(《文学评论》1995年第2期)、《伊利亚和中国的伊利亚——兰姆、梁遇春随笔比较研究》(《中外散文比较与展望——’94中外散文国际研讨会论文集》,福建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王实味:注定的悲剧典型》(《文学评论丛刊》第6卷第1期,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解放区文学思潮》,(朱栋霖、朱晓进、龙泉明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上),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雷雨>和<法西斯细菌>结构艺术比较》(《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1期;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报刊资料选汇·戏剧研究》1987年第3期)等。
参加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项,国家社科规划经费项目1项,福建省“十·五”社科重点规划课题1项。主持并结项: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解放区文学批评研究》(2012年,项目批准号:12YJA751025),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解放区”散文与“十七年”散文比较研究》(2010年,项目批准号:2010B113),福建省高等学校社会科学研究课题项目《延安解放区散文研究》(2002年,项目批准号:JB02141),福建省教育厅A类(重点)项目《“十七年”散文对“解放区”散文的接受与超越研究》(2011年,项目批准号:JA11077S),福建省教育厅社科基金项目2项等。
开设硕士课程:《中国现代文学专题研究》《二十世纪文学专题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重要现象研究》《中国现代散文研究》《解放区文学研究》、《中国现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导论》《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