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阵要摆
作者 ▏平叔
茶要喝，龙门阵要摆。在四川喝茶，摆龙门阵才是茶铺的主旋律。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摆龙门阵，单单一个摆字，便将这龙门阵的阵仗弄得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间是大千世界、无边无际。
摆龙门阵是川人怀揣的独门绝技。
好一个摆“龙门阵”！
一不叫说，二不叫讲，三不叫叙述，偏偏就叫一个摆！
又因这一个摆字，便活脱脱显示出了龙门阵的气派声势之非同凡响。
咋个摆法？
平常吃饭放三两个菜碟那叫家常，须得请客吃饭赴宴上席，七碗八碟排满满一大桌，那才能叫摆。此为摆席。
做生意沿街叫卖也不能叫摆，须得乱七八糟一趴啦，琳琅满目铺开一地，方可叫摆。是为摆摊子。
过去在老茶馆喝茶，工夫老道、身怀绝技的茶博士来上茶，不是一个碗一个碗的放在桌上，而是一手领一把滚烫黑鸡婆，一手从臂到腕重重叠叠抗了一摞碗盏，手指间还分别夹了几只，势若叠罗汉，状若龙抬头，步履稳稳笑意微微来到你面前，不经意间给你哗啦啦这么一下，一闪手一晃臂便将十余只茶碗平平稳稳匀匀净净在茶桌上撒排开来，这等身手才有资格叫作摆。摆茶碗。
而龙门阵的摆法，一定是轻轻松松、悠悠然然、不慌不忙、不急不缓、不装疯迷窍，其实就是一个闲适、安逸的状态。做不到这一点，莫得摆头。
由此可见，摆字不是随便可以拿来用的，那是要分场合看表情的。倘若在明明人在茶铺，却偏要做出一副主席台作报告的模样来说话一个事情，那断然不能借用这个摆字，而只能说是装神。
装神有啥子后果？
打腾。
四川人的工夫恰恰就在这里，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也可以天上地下九曲十八弯给你铺排开，然后摆出一串串开花开朵的故事出来；再平淡无奇的事，经龙门阵这么一摆弄，也顿觉得曲径通幽、抵龙倒拐、车到山前必有路，然后豁然开朗……。
很多外地人弄死不明白，搞不清楚一个小小的四川茶铺里头，咋个就装得下神龙见头不见永远摆不完的龙门阵？
我想来想去，就想到多半与善于出神入化的诸葛亮脱不了干系。当年他老先生不是设下疑云重重空城计，就是大摆回环奥妙八阵图，弄得老曹的兵马一个二个神戳戳摸不到火门。应该说成都人摆龙门阵便深得其味还必须加个哉字！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还真得佩服四川人摆龙门阵时的丰富的联想能力和生动的民间语言组织能力。
如果摆起地下的灯草，他就可以把天上的星星儿给你摘下来，然后给你挼到一起，说这就是星星点灯；如果摆起他屋头的猫儿下了崽崽了，他居然可将玉皇大帝的麒麟御骑也给请下凡来凑兴喝满月酒。
反正就是谈古他能扯到今，说今他能扯到古，天上地下挼成一团，古今中外溶为一炉，简直就是妙语要连珠，妙趣要横生，多姿多彩多滋味，有声有色有新意！
这就是成都人摆龙门阵的绝妙之处。
而且，除了善于联想，长于讲述，还能够不断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掀波起澜，层层推进，没完没了。
成都人摆龙门阵的功夫厉害之处，还表现在能将严肃付诸谐谑，将刻板演绎成轻松，甚至将神圣化解为庸俗，即使是正剧悲剧，一旦进入龙门阵，摆出来就涂上了浓浓的一层幽默滑稽搞笑色彩。活脱脱一副散焉子样子。
俗话说，树老很多，人老话多，摆龙门阵是绝对离不开老茶客的。因为老人阅历广，见识多，有一肚子话要摆、可摆、能摆。
同样，又成都是一座古老之城，所以摆起龙门阵来可以如锦江之水连绵不绝。
龙门阵真的还得到茶铺里面去摆，只有在茶铺里面坐起，茶泡起，才能把摆得伸展。如果是站到马路边边上摆，哈巴哈是摆不完的；而摆不完，则不如不摆。
龙门阵之所以必须到茶馆里去摆，是因为只有在茶馆里，才可能遇到顶尖高手。高手对摆，龙门阵才能摆得精彩，才能把嘴巴瘾过足。听讲的人也才能一饱耳福，龙门阵才摆得闹热。
龙门阵的最高境界是摆翻，至于是不是薛仁贵开发出来的，倒觉得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