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本菊小说】活着
活着
文|何本菊
“这个孩子真可怜!小小年纪,爸残了,妈跑了!”
每每在村子里穿过,总会听到这样的哀叹,我觉得我是应该说点什么的,以全了他们哀叹的心情,这样才显得圆满,兴许他们还会给我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纵然爷爷家确实很穷,连买一瓶可乐的钱也舍不得花,但那又如何?我们还活着呀!
是的,我们还活着。爸爸活着,妈妈活着,爷爷奶奶,还有我,都活着!这就是最大的恩赐。
今年的生日,奶奶给我煮了一个鸡蛋,我很开心,这是三年来,奶奶第一次想起我的生日。三年前的那一天,就像春晚零点的钟声,不同的是,它并没有迎来新的一年,而是毫不留情地带走了我们原本的一切,那些欢声和笑语,自此再也不见。
许是悲伤得太久了,人的记忆也选择了遗忘,那些我以为一辈子都会跟随着的画面,竟然也变得残缺不全,只是依稀记得,自那天开始,爸爸再也不会用胡子茬蹭我了。他受伤了,很严重,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后,便忘记了我们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可是,周围的人,却在指责他,说他,自作自受。是的,自作自受。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是自己飚摩托车,追尾上一辆三轮车,这才造成人车两毁。因而,这起事故,爸爸是主要责任,无法获得大的赔偿。可是,爸爸的伤得治,日子还得过下去!那段时间,乌云密布,人心躁动,家里的人,连喘一口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点燃了谁内心蕴藏的火药。终于,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外边也已是债台高筑,可是那个会把我举高高的爸爸,却再也没有回来。
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全落在了爷爷肩上,虽然他已经年过六十;奶奶天天抹着眼泪,不停地去庙里烧长香,祈祷菩萨保佑;而妈妈,一下子苍老了好多,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这样的一个家,风雨飘摇,前行艰难,又该去向何处呢?
正在年幼的我如此费神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妈妈不见了,而我的枕头下面,留下了她的一张纸条:孩子,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爱你,可我想要有希望的生活,更需要好好地活着,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明天下午5点,来外婆家。
纸条上的字,有被浸湿的痕迹,虽然干了,依旧能够感觉到妈妈做下这个决定时的心痛与决绝。彼时的我,已是13岁的少女,也许不能理解妈妈的狠心与绝情,却也明白她有此作为,必是经历了一番痛彻心扉的挣扎。我懂她对新生活的向往,诚然这个家已是支离破碎,可我,却无法如她那般放弃的洒脱!但我也尊重她的意愿,没道理让一个心已经不在的人留下来看我们的辛酸与艰难。于是,我藏了那纸条,就让爷爷奶奶当她走了吧,忘记这个儿媳妇;也让我,忘记她,就像她没有来过。以后,我再也不要依赖任何人,人活着,能指望的,永远只有自己。
三年了,虽然爸爸还是识不了几个人,但有些时候,竟然还认得我。这已经好太多了,不是吗?爷爷鬓上的白发又添了几撮,奶奶烧长香的习惯一如既往,但至少,笑脸回来了,偶尔的笑声虽然压抑地很轻,但也给这个许久不见阳光的家,带来了短暂的温暖。如此,已经足够了。只是仍然会在睡梦中见到儿时的自己,骑在爸爸背上,吆喝着快点,再快点;妈妈虽然专心织着毛衣,偶尔插一两句嘴,责备爸爸把我宠坏了。
如果,如果没有那次事故,爸爸没有飙车……这一切,还会发生吗?那些以泪洗面的日子,那些过完了今天却担心明天还是否会到来的日子,那些即便暖阳在身却依旧冰寒刺骨的日子,那些贪恋睡梦中片刻温暖未敢醒来的日子,是否,都可以当做梦境一场,睁开眼,一家人还在一起,情意浓,笑常在。
可我知道,那只是如果,如过眼云烟一般的结果。山高水长,春秋几回;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我们都还活着,如此,最好!
何本菊,女,1990年生,陕西商洛人,陕西省山阳中学教师,《天竺山》杂志编辑,“天竺山杂志“微信公众号执行主编,作品散见于《商洛日报》《三秦广播电视报》《天竺山》《日月》等报刊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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