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任归侨校长
文/安岛
我的第一任校长姓潘,名振华,生于40年代初,祖籍福建莆田人。清朝末年被倭寇掳去马来西亚种植橡胶,受尽苦难。新中国成立以后,冲破重重阻力,终于举家重返家乡,回到了祖国的怀抱。60年代初考上中山大学,毕业后分在上海纺机厂工作,1968年9月响应毛主席关于加强三线建设的伟大号召,主动放弃大城市的优越生活,积极报名来到地域偏僻、条件艰苦的邵阳二纺机厂机研所从事技术工作。1969年3月,临阵受命,在厂区南面的前进山下,创建厂子弟学校。经过近两年的艰苦奋斗,建起了四栋教学大楼。开设了小学到高中10多个年级,20多个班级的课程。潘校长中等身体,浓眉大眼,孔武有力,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他性格随和,平易近人。憨厚朴实的神情里透露出南洋华侨的精明与干练。潘校长治学严谨,对教师和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但又很有人情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寓教于乐。语言风趣幽默,不拘小节,常常剑走偏锋,别具一格,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津津乐道的故事。现在从他灿若星河的故事里,撷取几朵小小的浪花。
潘校长把教室、车间当成自己的办公室,整天和学生、教师、车间工人在一起认真研究分析子校的校情和厂情,确定把培养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动手能力、吃苦耐劳的实用型人才为目标,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教出特色。每年开春时,他就组织初一学生到厂办农场去劳动实习半个月,聘请工人师傅教他们挖土,种菜,喂猪,垦荒植树。潘校长则撸起袖子与学生们一起劳动,适时指导,耐心地教他们仔细观察识别各种花草植物,向大自然学习。他启发学生,古代建筑家鲁班就是根据芭茅草叶的齿边,发明了锯子。牛顿就是从苹果掉落地下,发现了地球引力。李时珍跋山涉水,尝遍成千上万种草药,写出了医药宝典《本草纲目》。大自然蕴藏着无穷的奥妙,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同学们被校长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所吸引,像一群欢快小鸟,围在校长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潘校长还十分关心学生的身体健康,时刻提醒大家要注意安全。发现学生手上磨出了血泡,就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拿出针头刺穿,涂药,包扎。有一次植树时,一个叫张强的男生不小心从一米多高的土坎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腕。潘校长立即脱掉他的鞋袜,把他受伤的脚抱在怀里治疗。张强穿的是橡胶球鞋,出点汗,脚上就透出一股刺鼻的怪味,他不好意思,挣扎着想把脚抽回来。潘校长说:别动,我帮你涂点药水,揉揉就会好的。此时,看着像自己父亲一样慈祥的校长,张强的眼里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劳动是十分艰苦的,同学们常常弄得满身泥浆,累得满头大汗。但一看见身边干得汗流浃背的潘校长,就个个咬牙坚持着。好不容易等到休息了,大家就地而坐。此时,潘校长像五四运动时的演讲家,站在场地中间,擦擦头上的汗珠,大手一挥,声情并茂地说:“同学们!清末著名学者梁启超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雄起,则中国雄起。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革命家从小就立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只有祖国强大了,我们才不受欺辱。我们不但要学习书本知识,还要向工人,农民,社会学习,实践出真知。说到这里,潘校长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额角上的头发,用炯炯有神的眼睛巡视着每个学生的表情,继续演讲。同学们,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在社会实践中不断磨炼,经受风雨的洗礼,我们才能不断成长,成为企业和国家的栋梁之才。二纺机的兴旺发达,中华民族的振兴,就全靠我们啦!”潘校长就是天生的演说家,他那带有磁性的南洋普通话,他那具有穿透力的语言,犹如汩汩清泉滋润着同学们的心田,又像一把熊熊火炬,在同学们心里燃烧。大家群情激昂,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学工学农的热潮中去。这种学工学农活动,被学生誉为"没有教室的课堂。″
潘校长少年时,在南洋羽毛球王国里,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羽毛球技术。他把这种爱好和特长又悉心地传授给我们,既增强了我们的体质,又丰富了我们的业余生活。他把我们这些青年教师组织起来,成立了五男三女的教师羽毛球队。体育教研组组长湘云任队长,他亲自担任教练兼领队。球队建起来,可是还没有训练场地,怎么办呢?潘校长脑袋一拍,胸有成竹地说:“跟我来,没有场地我们自己动手修。”边说边带领我们来到学校西面的围墙边,指着一块坑坑洼洼、堆满残砖断瓦,杂草丛生的荒地说,我们把它平整出来,就是一个很好的羽毛球场。于是大家立即找来工具,挖的挖,挑的挑,用了一个星期的课余时间,终于建成了一个比较标准的羽毛球场。后来又安装了灯光,便于早晚训练。潘校长手把手地教我们跨步,起跳,抢位,发球,扣杀,放网,劈吊等基本动作,苦练基本功。潘校长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一个动作不到位,就叫我们成百上千次地反复训练。即使练得汗流如注,腰酸背疼,也要我们咬牙坚持,直到达标为止。有时为了鱼跃救球,手臂,膝盖磕得皮破血流,伤痕累累,疼痛难忍,真想打退堂鼓。但一看到三个身材苗条,如花似玉的女队友,心里就像打了雄性激素一样,立即亢奋起来,擦干血迹,继续训练。有诗为证:
在潘校长魔鬼式的训练下,我们进步很快,达到了一定的水准,可以拉出比赛了。此时,潘校长托马来西亚亲友为我们订制的印有“二纺机子校羽毛球队”的球服也寄过来了。于是潘校长就与市里几家规模较大的子校,诸如省汽制,湘印机,化工厂,湘运,绵纺厂等子校联系,利用周末进行羽毛球友谊赛。我们穿上定制的新运动服,意气风发,腾挪辗转,气势如虎。特别是男女混双,忽而一前一后,忽而一左一右,像神雕侠侣在场上飞腾,配合得天衣无缝,无隙可击。再加上潘校长出色的临场指挥,屡战屡胜,打遍全市无对手,名声大震。我们好像都成了横刀立马、凯旋而归的英雄,走到哪儿,都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引来一片羡慕的眼神,欢呼、赞美声不绝于耳。赛场上的成绩极大地鼓舞了全校师生的学习热情,尊师重教,刻苦学习的风气蔚然成风。教育教学质量得到显著提高,在全市子校中首屈一指,名列前茅,可与市重点学校媲美。潘校长不但十分注重提高我们青年教师的教育教学能力,安排老教师一帮一的传帮带,而且还非常关心我们的个人生活,像大哥哥那样为我们排忧解难,体贴入微。我和傅蓉经过四年青涩而甜蜜的恋爱,已水到渠成,1979年元旦过后,办理了结婚证,准备在元月底放寒假后回常德老家结婚。潘校长第一时间带我拿着结婚证到厂行政处房管组去登记排队,等待分配住房。一边暗地里为我筹备婚礼。那时,企业只注重生产,大干快上,要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无暇顾及工人的住房等生活设施,住房特别短缺。双职工结婚后至少要排上一年的队才能分到,单职工结婚后就只能租居民房。潘校长十分内疚地对我说:“安岛呀,你们都是大男大女了,好不容易结个婚,却没有婚房。你是知道的,学校办公室也非常紧张,学生多,年级多,教师多,常常七八个教师挤在一室办公,实在腾不出办公室来做新房。这样吧,我每个星期去厂房管组跑一次,争取在两三个月内给你提前解决,到时给你一个惊喜。”面对如此关怀备至亲如兄长的校长,我激动得连连点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搞好教学工作,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校长的厚爱。
时间似流水,转眼间就到了放寒假的时侯。今天是元月26日,学生已于昨天放假离校。教师开完下午的期末总结会后就可离校欢度寒假了。下午四点,全校教职员工准时来到会议室。会议室里灯火辉煌,布置一新,主席台上摆满鲜花。潘校长总结了本学期以来的教育教学工作,布置完寒假事项后,突然站起身来,激动地说:“ 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际,我们在这里为一对新人安岛老师和傳蓉女士,举行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婚礼。婚礼第一项,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娘闪亮入场。”顿时全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会议室门口,傳蓉在校长夫人(校长夫人王大姐是傳蓉车间的技术员兼工会女工委员)和两位女友的陪伴下,一脸绯红,羞答答地走上了主席台。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我被身边几个老师连拉带拥地推上主席台,站在傳蓉身旁。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这就是校长曾许诺过的惊喜。“婚礼第二项,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像敬礼!”我们毕恭毕敬地向毛主席三鞠躬。我看了看傳蓉,她面色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是不愿开口。在热烈的掌声与催促声中,我把丹河师傅为了解决我们青年锻工的婚姻问题,特地从女儿王国下料工段选调五朵金花到锻工房工作,我们师兄弟又是如何将这五朵金花釆入怀中的爱情故事叙述了一番。当讲到我给傅蓉写了一封情书,却迟迟得不答复,寝食难安,倍受煎熬时,傅蓉笑得花容乱颤。全场掌声雷动,我那几个球友乘机起哄:“郎才配女貌,安岛你最棒。亲一个,亲一个!”全场教师随声附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哇,看这架式,不亲一个,是下不了台的。于是我鼓起勇气,在傳蓉额头上亲了两口。潘校长马上救火似的宣布:“婚礼第四项,新郎新娘发喜糖花生,祝新郎新娘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我一愣,哪来的花生糖果呀,事先不知情,一点准备都没有。正在为难时,校长夫人王大姐把一个装满花生糖果的袋子递给我,我连忙接过来与傳蓉一道逐一发给大家。此时,潘校长走到我俩面前,敬了一个礼,深表歉意地说:“本来婚礼的最后一项是要欢送新郎新娘入洞房的,只怪我无能,欠你们一间婚房,寒假过后必将奉还。” 我握着校长的手,眼里噙满了幸福的泪花,激动地说:“校长,衷心感谢您为我们举办了这么隆重而圆满的婚礼,暂时没有新房,不是你的责任,我们非常理解。”婚礼在欢快的鞭炮声中落幕了,可我的心还沉浸在无比的感激之中。上世纪70年代结婚是不兴婚礼婚宴的,扯个结婚证,到单位发点喜糖花生,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就算结婚了。今天,校长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王大姐还自己出钱给我们买喜糖花生,真是太荣幸了,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潘校长非常讲诚信,言必行,行必果。二月底度完寒假返校时,他就将一套住房的钥匙交到我的手上,他说是以教学骨干的名义打报告,找厂长特批的。我握着这串钥匙,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这不是一串普通的钥匙,分明是校长那颗火热的心。潘校长这片关爱之情像大山一样,沉甸甸地。
在那个斗私批修,抓革命促生产的六七十年代,工人的生活条件是十分艰苦的。厂里住房非常简陋,面积小的只有13.8平米,大的也只有20来平米,都是南北通间中间加一堵墙,隔成两间,俗称筒子楼。外加一个3平米的厨房,都没有卫生间。夜里家家都备有痰盂,天亮了,就端到公厕去冲洗。每天清晨,潘校长就到公厕去冲洗痰盂,夫人在家忙家务。那些河南大嫂就笑话他: “堂堂大校长,堂堂大男子汉,还做女人的事?”他理直气壮地笑着说:“ 谁规定是女人做的?男人做了,才能体现家庭的责任与担当,才能让女人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丈夫的疼爱。晚上睡起觉来才更感到温馨甜蜜。所以说,没有刷盂苦,哪来夜梦香?”这话一传开,议论纷纷。赞许的有,否定的也有,莫衷一是。后来,大家仔细一想,潘校长说的做的入情入理,开始向潘校长学习。慢慢的那些说怪话的大男子主义的人也加入了这个冲洗痰盂的队伍,公厕旁由原来清一色的女人,几乎变成了清一色的男人。夫妻互敬互爱,家务事共同分担成为了二纺机的光荣传统。一个从沈阳纺机厂调来的东北大汉,一边刷一边神秘地说: “昨晚我老婆第一次主动地往我怀里钻,那个爽呀,连做梦都是沁甜沁甜的呢。”他的话像一粒石子飞入湖中,激起了一片欢笑声。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改革开放,四化建设如火如荼。全国各地特别是沿海地区急需大批经济技术实用型人才,1983年潘校长举家调往老家福建工作。此后四十余年未曾谋面,谨以此文纪念潘校长,祝他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安岛,本名杨国安。中学高级教师,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市诗词协会,楹联协会,书法协会会员。爱好文学,平时喜欢舞文弄墨,自娱自乐。诗词,散文,书法作品散见于省市网刊和报刊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