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 ‖ 景泰蓝门海风波
景泰蓝，又称铜胎掐丝珐琅。其制作技艺，于元代才由中亚传入中国。由于掐丝珐琅工艺制作出的器物，精美绝伦，不可方物，深受明清两代皇帝喜爱，为了不让景泰蓝器物和工艺流入民间。皇帝钦定，景泰蓝只能由宫廷造办处监造。
清廷的造办处属内务府直接管辖。别看造办处级别不高，只是个六品机关。但一旦跟内务府挂上钩，便风光无限。有句民谚：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定是内务府。可见内务府官员的油水之大。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只是造办处属下负责给皇宫购置布料的江南三织造之一——江宁织造，其家境即可富甲江南。造办处主管一职有多么诱人就可想而知了。因而，造办处主管——造办郎中，就成为内廷争夺的热门职位。康熙年间，太监国顺与余大海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最后，国顺掌管了内务府造办处，而余大海则成为乾清宫首领太监。
国顺异常精明。他知道康熙皇帝酷爱景泰蓝，于是日思夜想，如何能够讨得圣上欢心。
康熙是个勤于政务的皇帝，每天上午都要坐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累了就在乾清宫大殿外散散步。国顺想，要是把乾清宫外那九个门海——就是救火用的铜胎镏金的大铜缸——也换成景泰蓝的，一定会令圣上赏心悦目。于是，他向造办处工匠们下达了限期制作出九个景泰蓝门海的命令。
造办处没人敢违抗造办郎中的命令。但景泰蓝作为工艺品，一直以小件器物为主，象门海这么大件的景泰蓝谁都没做过。这时有人想起了年近八旬的马晋源大师。马晋源本是造办处技术总监，相当于总工程师，他不仅精于玉雕、漆雕、木雕等雕刻工艺，而且对其他技艺也触类旁通，是个近乎全能的工匠，尤其在景泰蓝工艺上，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五年前，因年老多病，上书讫骸骨，内务大臣海拉逊亲笔批示，才回到京东夏垫老家养老。
制作口径两米的景泰蓝门海，非马晋源大师不可。于是一辆轿车将老先生从夏垫请回造办处。国顺亲自接待马大师。马晋源得知请自己回来只是为了制作景泰蓝门海，于是一口应下。
在马晋源大师设计监造下，匠作监众师傅们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九口精美的景泰蓝门海制作完成。
国顺命人把它们摆放在乾清宫门前广场上，康熙皇帝果然眼前一亮，围着九口大门海足足观赏了两个时辰。龙颜大悦，于是，对国顺大加封赏。国顺的得意令乾清宫首领太监余大海内心十分不平。
康熙十八年腊月初三（公元1680年1月4日），紫禁城突发一场大火，连乾清宫都未能幸免，许多机要文件也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太监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救火。余大海自觉有失职之过，于是当面向皇上请罪。康熙说：“这场大火起于保和殿，殃及乾清宫，其火势凶凶，非人力所能遏止，朕恕你无罪。”
余大海本应磕头谢恩，没想到，余大海却说：“皇上，这火并非不可遏止。当火焰从保和殿向乾清宫漫延时，奴才便带领属下，各执水桶从门海中提水救火，当时火势并不十分凶猛，按说应该能够将火扑灭。可奴才发现，奴才们越泼水这火势越猛，似乎门海中的水不是水，倒象是油……”
皇上有些惊讶：“啊？有这等事？”
“事出异常必有妖孽，请皇上授命奴才，好好查查事情原委，一来还奴才一个清白；二来可以杜绝后患。”
皇上道：“好，朕就命查清事实。”
不几日，余大海便回复皇上：“奴才经数日探访寻查，大火原因已基本明了。”
“怎么回事？”
“原因就出在国顺身上。都是国顺为讨圣上欢心惹的祸。”
“细细为朕道来。”
“据造办处马晋源大师言道，景泰蓝生性属火，每件景泰蓝器物都要经过十几遍烈火焚烧，因而景泰蓝器物火性十足。您想，水盛放在这样火性强大的器物中，岂能不改变水性。救火的功能定然大减。”
“嗯，有道理。”康熙道，“为了以绝后患，把这几个景泰蓝门海搬走，换成原来的铜门海吧。”
余大海：“可换了这景泰蓝门海，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圣上看着这么开心呢。”
康熙道：“是啊，这几个门海太精美了，每当看到它们，朕的劳累感就消失了大半。”
余大海说：“奴才有个两全齐美的方法。”
“什么方法？”
“奴才专门咨询了全真道士，道士告诉奴才，只要在制作景泰蓝门海前以水性之物祭灶即可。所以，奴才可以为圣上另造九口门海，为了使景泰蓝门海既能灭火又可以观赏，在制作前祭一祭灶就两全齐美了。”
康熙道：“既有两全齐美的方法，你就去办吧。”
“不过造办处主管是国顺，奴才插手造办处之事名不正言不顺。”
“这不难，朕命你从明天开始与国顺互换位置，你暂代造办郎中之职。让国顺来乾清宫服侍朕。”
“尊旨！”余大海终于如愿掌管造办处，虽只是暂代，但他相信，只要能哄得龙心大悦，职务上的这个暂字很快就会被去掉。
余大海为了给皇上制造更加精美且有灭火功能的门海，百般挽留病重的马晋源大师，并建造了一个更大的煅烧炉。开炉那天，请马晋源亲手点火。幽蓝的火焰，在炉膛中闪烁。马晋源正要命人将门海的铜胎放入炉中。余大海道：“马大师，慢来慢来。”然后一挥手，几个小太监押着三个妙龄女子走过来。
“余公公，您这是干什么？”马晋源问。
“为了祛除门海的火性，特找来三个女子来祭灶。”
“祭灶？”马晋源惊问。
“是啊。”余大海说，“全真道士告诉我，只有用三个名字中带水的女子祭灶，才能保证门海中的水不变性。现在请你亲自将三位女子放入灶中……”
马晋源道：“什么全真道士，简直一派胡言。”
“祭灶之事已得到圣上许可。”
“如果圣上允许你做这事，那圣上就是昏君。我马晋源誓死不可能做这种丧天良毁人伦的事。”
“不要以为你技艺高超，就敢有令不遵，今天祭灶这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哼！我豁出一条老命不要了，你能奈我何？”
……
二人争吵间，早有国顺耳目去报告国顺。
国顺被余大海顶了肥缺，岂能不耿耿于怀。他时刻在找余大海的漏洞。此时，国顺正在乾清宫值守，他不顾皇上正在批阅奏折，立即闯到皇上面前，把余大海的所做所为奏报皇上。
康熙虽身为皇帝 ，但听说余大海要用三个姑娘祭灶，也不免大惊。立即放下手中御笔，在国顺等人簇拥下来到造办处。此时，余大海和马晋源仍争吵不止，三个女子在一旁哭声震天。
康熙怒喝：“余大海，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用活人祭灶。”
余大海吓得跪地喊道：“皇上，祭灶一事，奴才是向您请示过的。全真道士告诉奴才，只要在制作景泰蓝门海前以水性之物祭灶即可消除门海的火性。”
“你说的是水性之物，人是物吗？”康熙骂道，“再说，你怎么证明这三个女子身上有水性。”
余大海说：“奴才为了找这三个人，费尽了心思，跑遍了顺天府才找到三人名字中都带有水性的女子。这个叫朱小水，这个叫胡淼淼，她叫周百川。”
马晋源在一旁道：“要是名字中有水就可克火，最该祭灶的是他余大海，百川归海，请问，有谁比大海水性更大？”马晋源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旧病复发，“哇”地吐了一口血。
国顺说：“是啊，陛下，奴才认为用余大海祭灶最合适，一来，万水归海，大海这名字水性最大；二来，用一个余大海的命换三个无辜女子的命，是可彰显圣上的仁慈……”
康熙道：“那今天就用余大海祭灶吧。”
余大海吓得磕头如捣蒜，连额头都磕出血来。
国顺催促马晋源道：“马大师，动手啊，圣上已下了旨，将余大海填炉吧。”
马晋源气喘着说道：“陛下，余大海虽恶毒，但因圣上适时驾到，前未酿成惨祸，请留他性命。”
国顺：“马大师，你不是说景泰蓝火性很大吗，用余大海祭灶，制作出的景泰蓝门海才能保持水性……。”
“咳，景泰蓝火性大是真，但它不可能改变水的特性。”马晋源拼着最后的气力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请皇上命人点一把火，用乾清宫景泰蓝门海中的水浇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康熙道：“嗯，是这个道理。国顺，马上命人去试试。”
马晋源拼着最后的气力说：“如果圣上非要相信杀人祭灶的鬼话，那请将马某填入炉中，马某名字中也有水啊！”说完，马大师头一歪，气绝身亡。
这时，跑去做实验的太监跑回来，报告说，景泰蓝门海中的水与铜门海中的水灭火效果并无不同。
康熙听后对余大海怒道：“余大海，看在马大师等人求情的份儿上，朕今天饶你一条狗命。死罪虽饶，活罪不免。马大师是被你气死的，朕命你护送马大师的遗体回乡，从今至死，你就在马大师坟前看户马大师坟墓。”
由此，景泰蓝泰斗马晋源，成为唯一一个死后由太监看坟守墓的平民百姓。
作者简介：李铮，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作协理事。
主要作品有：26集动画片《小恐龙寻根历险记》（编剧）；出版长篇小说七部：《五二班的逃课生》、《欲海沉舟》、〈〈孤岛秘史〉〉(上、下册)、《吕端全传》、《廊坊大捷》、《董海川》、《张华传》。曾获河北省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加拿大第二届“大雅风”国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