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公粮
打完场,就该卖公粮了。社长、村镇干部每天催着社员们卖公粮。有的时候催得紧,还要连夜卖公粮。
我早早地吃过饭,赶起驴车就走。卖公粮也得赶早,去迟了,车多,排队等着,心烦。要是再让你晒粮过筛,那得披星戴月了。麦子是打场的时候装好的,都是上风头的好麦子,干嘣嘣的,卖个头等没问题。
通往镇子的黄土铺沙公路上,车辆很多,大都是卖公粮的。驴车,牛车,马车,小四轮,也有大铁牛,接连不断,尘土飞扬。大集体时候交公粮,可没有这么多的车,那时候以生产队为单位交公粮。包产到户后,以户为单位,每家每户都得卖公粮,车辆就多了起来。
粮库的大门口,排着长龙似的车队,一直排到镇街上。为保持秩序,防止拥挤插队加塞,堵塞道路,粮库一个工作人员按顺序给每辆车发号单。我夹在长长的车队中,一点一点地挪向粮库的大门口。
验质员拿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带凹槽的探锥子,往蛇皮袋子上一插,抽出来看一看有土没土,捏几颗扔进嘴里,咬一下,看干不干。检验几袋后,就划等级。若有土不干净,去过筛;不干的,去晾晒。当然,脏不脏,干不干,划什么等级,全凭他一句话。这就分生人和熟人了。生人给他递一支烟,他说不会抽;熟人给他一支烟,高兴地接过去了。同样的麦子,等级就有了差别。有人朝他笑脸打招呼,有的递烟点烟,点头哈腰说好话,也有的不理不睬,也有跟验质员吵架的。这里,就像一个大舞台,各种角色频频上演。
轮到我了,验质员先看了我的挂号单,接着“哧”的一声,探锥捅进了蛇皮袋子,抽出来,用一根手指在锥槽里划拉几下,又捏几颗扔进嘴里,咬了一下,听见嘎嘣响了一声。我说:“这都是上风头的好麦子,放心吧。”验质员说:“你说好麦子就是好麦子?”我说:“真的。我要是拉来不好的,我不是自找麻烦吗?”验质员不说话,又探了几个袋子,把探锥夹在腋下,拿纸笔写等级,说:“二等。”我说:“这么好的麦子才二等?这太亏了吧。”验质员说:“不亏。你这麦子不是太纯,里边有草麦。”
二等就二等,反正不由咱,少卖点钱,没让你晒粮过筛够好了。
我把车赶到磅秤跟前排队,过磅员不在,问别人,说是下班吃饭去了。看看手表,12点多了。看来,今天早回不去了。早饭吃的早,我的肚子也开始抗议了。想去小卖部买点干货吃,可又不敢离开,怕袋子丢了,想找个熟人看着点,看不见一个,只好忍着。
下午2点多的时候,在人们的焦急渴盼中,过磅员来了。因为有两台磅秤,过磅不算拥挤,可也等了好长时间。因为过完一家,要往粮仓里倒袋子,倒完才能过另一家,这就占住了磅秤,耽误了时间。
过了磅,最愁人的营生来了,那就是扛袋子进粮仓倒粮。粮食堆高了,要上三级木板,人们把这叫做三级跳板,呈“之”字形。一百多斤的袋子,一个人抱起来扛在肩上,沿着一尺宽左右的木板,上到粮食堆顶上,那个费劲,可想而知。我的袋子虽然不多,来的时候都是挑较小的袋子装的车,只有十几个,可要扛完这十几个袋子,登上堆顶,也非易事。且自己个矮体瘦,就是个松包,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个时候最羡慕那些五大三粗、力大如牛的壮汉。看见人家轻松地扛起一袋子,噔噔地踏着木板小跑着上到粮堆顶上,我就犯了愁。想偷懒倒在近处低处,可管库的监视着,也就不敢。扛了两三个袋子,已是大汗淋漓,呼呼喘气,两腿发抖。口干得厉害,想喝口水,没有。只有忍耐,只有坚持。
倒完最后一袋,我的衬衫早被汗水洗出来了,而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像下着小雨。稍稍喘息一会儿,拿着过磅单,去会计室算了账,领了一张结算单,打道回府。至于钱嘛,秋后算账。
从古到今,种地纳粮,天经地义。今天纳粮,是建设社会主义,责无旁贷。只是这卖公粮的曲曲折折,门门道道,心中的渴望焦虑,体力的过度消耗,实
在让人无奈。
后来有了输送带,就不用上三级跳板了,省了不少力气。验质员也不用嘴咬麦子了,而是用仪器测验干湿程度,打水分,这就公平多了。
2006年,取消了农业税,农民再也不用卖公粮了。
作者简介:杨子越,男,汉族,退休教师,居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