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奸巨猾【小说】

【小说】老奸巨猾

（本篇为《你觉得我该去吗？》续集）

颂明

 一

儿媳妇把礼物退还给校长之后，兴冲冲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说：“放心吧，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请爷爷作报告了。”

孙子小龙哈哈大笑，指着爷爷说：“您让我想到了一个成语——老奸巨猾。”

爷爷也笑了，得意地捋着银白色的山羊胡子：“人过90了你要说还没一点老奸巨猾，就连我自己都不信。孙子诶，拿纸来。我一高兴就诗兴大发，不吐不快。”

小龙赶紧在书桌上铺好一张宣纸，老爷子情绪甚高，用隶书工工整整写下了两首藏头诗：

因孙子言即兴而作

其一

老奸巨猾岁月霜，

骥子熊儿祖上光。

伏险藏机经百死，

枥上犹忆战地黄。

其二

老奸巨猾忘荣辱，

人过九十尚在途。

童言无忌当取乐，

心如冰澈在玉壶。

爷爷写一句小龙读一句。爷爷收了笔，小龙问：“爷爷，您都九十了怎么还能文思如泉呢？”

儿媳妇在外面喊了：“吃饭啦！”

儿子借口催小龙去洗手进了书房，偷偷瞥了一眼诗歌，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转身去餐厅摆菜了。

爷爷坐定，见菜肴很丰盛，就对儿子说：“给我斟杯酒来。”

儿子说：“医生说了，你得少喝点酒了。”

“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过90了，多活少活几天还什么差别？”

媳妇小声嘀咕着：“差别大了去，多活一天我们每月就能多领20000多块钱。你舍得我们还舍不得呢。”

儿子咬着媳妇的耳朵说：“别听他瞎吹，他才没活够哩。你去看看他的诗，到现在还贼心不死！”

“你们嘀咕啥呢？”爷爷问。

“哦，你儿子说让你多吃点莲子。我做了莲子羹，清火。”儿媳妇赶紧站起来为老爷子盛了一盏莲子羹递了过去。

二

今天爷爷心血来潮，要亲手把那两首诗给裱了。小龙照例在一旁帮忙。这几天他心里老憋着一个问题。那天爷爷没回答他，今天乘着帮爷爷裱字，小龙又问了：“爷爷，您都这么老了还能出口成章，一定有什么窍门，能教教我吗？”

“我跟你说啊，还真没啥窍门，童子功倒是有的。我的爷爷做过县太爷，我的父亲是大地主。我从四岁开始就背唐诗三百首，接下来是宋词、元曲、魏晋南北朝散文。熟能生巧……”

“爸，有客人来找你。是教育局长。”儿子紧张地走进书房。

“教育局长？找我做啥？还要我去作报告？”爷爷擦了擦手，这回他准备依照孙子的计策行事了，装迷糊。他让小龙搀扶着慢吞吞走到客厅，眯着眼睛半躺在沙发上。

“前辈，身体可好啊？”

“哦哦，可要撒尿？我刚撒过。还穿了纸尿裤。不碍事的。”

“前辈。我是负荆请罪来了。上次我们的一个校长对您多有不恭。”

“问我可要出恭？俺们老百姓都叫拉屎。我也拉过了。”

孙子和儿子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局长也笑起来：“前辈不愧是做过地下工作的，装起来一套一套的。比专业演员都像。我知道您老雄壮着呢。我可以去您书房看看吗？”局长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就往书房走。

爷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去不得去不得！”他上前要拉住局长，局长却已经迈进书房的门了。

“前辈好诗好字，佩服佩服！我能斗胆借您的笔墨一用献个丑吗？”局长抱起拳来。

“请，你请便。”爷爷也就不再装了。

“那晚辈就班门弄斧了。”局长提笔，未加思索便用草书一气呵成：

诚真方为人之本，

心非木石岂无情？

求道惟愁真不遇，

教诲不吝启后生。

局长放下笔之后合十俯首：“见笑见笑，凑句而已。”

爷爷端详了好一会儿，说：“藏头诗马马虎虎，这字一看就是练过的。你学的是二王。路子正。不错。老朽莫逆之交司徒越在书法上颇有造诣，曾作《草书獭祭篇》。他说。在书法上取得较高成就者多半已进入老年，所谓'羲之之书，晚年乃善’，米芾也说他自己是'既老始自成家。’现代人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学书？但是，现代人学书的条件优于古人不知多少倍，现代人认真学书，也许不要十年就可'得名’。但如果想不经过勤学苦练，不要任何规矩，就能从心所欲，臻于神化，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

有了共同的话题，爷爷便打开了话匣子。局长上前搀扶着爷爷：“领教领教。请前辈移步客厅，我还有问题要求教呢。”

“不，就在这谈。这里清净。你去把门关上。我俩慢慢谈。”

三

“晚生有幸秉承前辈衣钵主管本市教育，虽殚精竭虑却学识不济，能否请前辈点拨一二？”

“若论教育，我们这一代是最成功的。”爷爷一点也不谦虚，开始自吹自擂起来，“你知道旧中国是怎样的情形吗？举国文盲、东亚病夫、积贫积弱啊！尤其是地区差异极大，上海已经成了亚洲最大最繁华的城市，而广大农村还处于封建的农耕社会，很多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则停留在原始、奴隶社会之中。都说民国大师多，却不能拯救民众于水火，不能推动文化以复兴，不能发展生产力而使民族沦为半殖民地。而我们仅仅用了30年，就彻底肃清了匪盗黑、黄赌毒等社会垃圾，基本扫除了文盲，基本解决了吃饭问题，使人民普遍树立起了自信心，建立起了强大的文化软实力，极大地缩短了与发达国家的科技差距……”

局长心悦诚服地点着头：“这正是我由衷佩服的地方。我知道您在当文教科长的时候，就带着一名警卫员，腰插两把驳壳枪到农村去请人才，办学校，抢救民间优秀文化，组织创作新文艺作品。教育文化一手抓。现在我们单单一个教育局就几栋大楼，也干不出你们的成就啊。我们真的是愧对人民，愧对先辈啊！”

见局长动了真情，爷爷的口气也温和起来：“这么多年你们确实也做了很多工作。你们在办世界上最大的教育啊，真是难为你们了。”

“我们走了不少弯路。痛定思痛，我现在就是下定决心向您请教真经来了。我们一定要革除积弊，办出真正让人民满意的教育。”

“好！只要有这个决心就好。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认真起来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要说教育真经嘛，我们还真有不是假有。”

“请前辈不吝赐教。我请您来监督我们。如果以后我们做得不好，你就当众打我的屁股。”

爷爷哈哈大笑：“有你这句话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其实真经就俩字。”爷爷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做事”两个遒劲的篆字。

“做事？”局长似有不解。

“是的，就是做事。教育不要企图把孩子都变成精英。你根本做不到。但你可以让每一个孩子都学会做事。通过做事学习，在做事中培养发现人才，让人才在做事中再学习，循环往复。只要围绕着做事学习，教育就必定会有真正的高质量和高效率。”

“哦~~”局长陷入了沉思。

2021年9月16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