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事天先生访问记录①时间/1994年1月21、24、26日地点/马尼拉 中正学院访问/潘露莉记录/林淑慧成长过程我是湖北京山人,生于1909年。祖父是前清的举人,懂医术,办教育。父亲是私塾校长,地方上的领袖。学前,祖父教我识字,后来进入京山宋河公立小学就读,中学则到汉口进修。1926年北伐军打到汉口,恢复武汉,赶走军阀。那时我18岁,刚好中学毕业,于是参加北伐军,从事政治文宣工作。当时青年从军的人很多,大家都一心想要中国早点完成全国统一。1927年,我到中山大学(后来改为武汉大学)读书,不久中国政府分为汉口、南京两部分(即宁汉分裂),武汉政府是国共合作,南京政府则是蒋***领导的反共政府。我先到汉口中央党部海外部工作。9月,汉口的国共分裂,两地国民党再度合作。我跟随海外部到南京,参加党部工作。1928年,蒋二次北伐(第一次是由广州到武汉,第二次由南京到北京)。北伐有3条战线:一是由津浦路北上,由蒋亲自领导;一是京汉铁路,由冯玉祥、李宗仁领导;山西以东,由阎锡山领导。我是参加第一路军沿津浦路北上,但是到了济南,日本人占领济南,发生“五三惨案”,于是我们停在泰安兖州。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我因此而没有到北京。1927年8月,北伐军统一了中国。我则到农矿部做事。在那儿工作了3年,就到菲律宾来半工半读。移民来菲我是1931年第一次到菲律宾。本来我是想到美国,但是,第一英文程度不够;第二是没有钱,那时到美国起码要有4000块美元。有一天碰到了一个同乡,由教会派他到非律宾大学读教育系,后来到美国去。我碰到他时,他告诉我,菲律宾和美国一样是英文教学,美国教授也来此教书,所以到菲读书也很好。我们了解到1924年美国通过了 Exclusion Act,限制东方劳工进入美国(主要是对付日本)。菲律宾受美统治,所以也有外劳入境的限制。只准新闻记者、教员、商人及其子女,可以入境,商人中有些家眷没有跟着来,所以有很多劳工买他们的居留证——即买“大字”来菲居留(因为大张,所以叫大字)。在这儿的中国人很多是用假名,就是这个原因。我是以记者的身份来的。谈到拿签证,也是一个问题。当时美国只有在北京、天津、上海、广州等地领事馆才能发签证。我住南京,南京虽然也有领事馆,可是只有在港口的领事馆才能办签证。于是我就到上海,可是上海的领事馆说我不住在上海,不能给我签证,要我回南京,就这样拖了很久。后来由农矿部,通过外交部和美国大使馆交涉,美国大使才授权给南京领事馆发签证给我,所以我是第一个在南京拿到签证的。这是开了一个先例,无形中也做了件好事,从此南京的美国领事馆也可以发签证。1931年我到了菲律宾,很顺利地入境,当时菲政府很清廉,没有收贿的事,我一到海关,就去领出行李,,再到移民局,问了两三句话,像姓名、年龄、来自何处等,就让我入境,我那时只花了25匹索,很简单的就有了居留权。孙中山先生在革命的时候,深刻体会到中国人民知识水准很低,必须利用宣传让他们知道革命的意义,而报纸是最好的宣传管道。因此,他主张在每个地方办报纸,以提高人民的知识水准。菲律宾的华社于1912年办了《公理报》(闽籍)和《民号报》(粤籍)。当时华侨由于语言不同,无法沟通,所以分两派:闽、粤,国民党也是有相似的情形。《民号报》于1930年改名为《新中国报》,我就是由他们聘来的。刚到报馆,我在编辑部作翻译工作,后来当上主笔、总编辑。在工作的同时,我也到菲律宾大学读书。在菲大3年,后来转到圣多玛斯大学(University of Santo Thomas),硕士毕业后就回国办教育。中正中学成立菲律宾的华侨社团除了商业之外,还有主管教育的华侨教育会,以及主管慈善事业的善举公所。当时侨校有3家小学,即“小吕宋中西学校”、“爱国学校”(粤籍)、“普智学校”(王泉笙先生当校长);一所中学,即“华侨中学”。另外还有教会办的“圣公会中、小学”。过去的华侨大半都是一个人到此做生意,家眷孩子多半留在大陆,所以在校学生很少。抗战爆发后,家眷也都来了,尤其是来了许多中学生,同时也来了很多教师,像蔡汁垣、庄克昌、蔡保和等。但华侨中学地方太小,无法容纳太多学生,且校风也不好。此外由侨中分出去的南洋中学,老师、学生也很少。急需设立一所较具规模的中学来教导华侨青年。所以1939年王泉笙先生开始筹办中正中学。我于1939年2月回到菲律宾加入报馆工作,也参加筹办的行列。6月,学校正式成立,王先生担任校长,我是训育主任。因为国内抗战日益炽热,此地的学生有意回国从军,因此,本校特别注重军事管理。由于收了许多“侨中”及“南中”转来的学生,所以第二年就有毕业生。日军占领菲律宾日军占领菲律宾后,“中正中学”是他们的第一目标,因为它是一个反日的学校。王校长是国民党的常委,我是三青团的干事,又是训导主任、报社的总编辑,都是他们缉拿的对象。日本人一到就把学校所有的设备毁坏了。那时日本人抓了40多个重要的侨领,我则逃到内湖(Laguna),乡下生活很艰苦,于是回到近郊朋友家去住。那时所有华人报社、学校都被关闭,只有当家庭教师(督课)维生。等风声松弛些,我就回马尼拉,在郊区督课维生。1942年9月,杨光总领事等人殉职,爱国华侨青年想办法组织反日团体,有位青年学生来找我,要我出来领导地下反日工作。我为他们的组织取名“民族忠魂社”(也就是后来的血干团),并为他们写章程等。此团体的主要动机是纪念领事馆和抗敌委员会牺牲的人员,目的是反日锄奸。后来这个组织改名为血干团。他们要我出来领导,我予以拒绝。因为日本人在捉我,我的处境相当困难;而且我不是闽南人,不会说闽南话。组织抗日,必须与闽南侨胞接触,在语言上沟通有困难,所以无法胜任。于是他们找了重庆派来的林作梅先生当领袖。几个月后,因意见不合而分开。因为没有负责人,他们又来找我,我又推辞了。于是他们修改章程,改成由3个人集体领导的方式,我是其中的1个。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了国家的生存及抗日工作的成功,也就答应了。就在此时,有汉奸去密告,日本人就到处捉我。8月14日早晨3点多,我被捉到日本宪兵部。他们问我是不是血干团的领导人,组织情况如何等,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参加,也不认得里面的人。由于被捉的人没有认识我的,所以我可以否认一切。也因为我是知识分子,就没有遭到重刑。而有些人则受到重刑,像用木板钉了钉子,打的浑身是血,也有水刑等。同样的问题,大概问了两个多月,我决心不出卖朋友,更不伤害反日团体,所以我的答案也都一样。每天上午9点到12点,下午3点到5点,晚上有时候也会问。后来就比较少。在牢里,饭给的很少,一个小盘子里,饭稀稀疏疏的,一天两次,所以当12月25日出来时,我瘦了40磅。我之所以能被释放出来,主要原因是没有物证。所有有关我的资料,在日本侵菲时,有些我把它焚毁了,有些则秘密地寄放在朋友家,没有被日本人找到。其次是没有人证,血干团里被捉了40—50个人,没有一个人认得我。此外是华侨协会会长吴简来代我讲话,他告诉日本人说我是教员,不是坏人。吴会长的人不坏,会里真正的坏人是秘书长陈天放,他是汉奸。曾一段时间日本战事顺利,对菲律宾共和国表示友好,所以一切依法行事。可是到了1944年日方军事失利的时候就不一样,捉去2—3天,不必审问判刑就处死。我因为有人帮忙又没有物证,在客观环境有利的情况下,得以逃过一劫。为了这件事,我没有向日本人投降,所以国民政府给了我一个特别奖,奖励我忠贞不二,誓死不屈的精神。血干团的领导人我认得一、两个,像李海若、蔡我圈。李海若是我介绍的,那次他也被捉,不过跑掉了。有一次日本人拿他们的照片给我看,问我认不认识?我说不认识。血干团的成员,部分曾到福建受训,有些同伴在国内从军,有些人受训了就回来,他们是于日本人占领菲律宾后组织的这个地下组织。中正复校及中正学院的成立1945年5月,日本人投降后,中正学校先办补习班,12月正式复校,学生有500多人。王泉笙先生因为是立法委员,在国内时间比较长,我即为代理校长,直到他过世。1946年上学期,学生人数增至720人,因校舍已不够用,董事会为永久之计,就以21万匹索,买了一块8千平方公尺的地(即学校现址),同时开始筹款兴建新校舍。新校舍于1948年8月下旬完工,8月21日迁校至此。此后学生日增,外地学生也增多,于是又增建宿舍。由于有很多大陆来的学生,加上本地的小孩也日渐长大,华侨学校一年一年地增加,其他各省市的侨校也有如雨后春笋。然因受菲政府移民限制,师资不能由国内延聘,只能就地取材。而本地又没有专业训练机构,因此师资品质很明显的低落。像外省的学校,初中毕业就可以教小学;高中毕业教初中。这种情况引起了侨委会及教育部主管的关注。就决定设立专门训练本地华文教师之机构。这就是华侨师范专科学校在政府的督促辅导下,中正董事会决议创办之由来。当时我就到台北,晋见了蒋***,我向他报告创校的目的:第一是此地华校缺乏师资,培育优良师资是当务之急;第二是为国家储备专门人才,这些人可以回国服务。他听了很高兴,准办师范专科学校。并面嘱侨委会委员长郑彦棻先生予以协助。当时菲政府对侨校未加管制,侨校在台湾立案即可。1956年菲政府宣布督察侨校,于是我们申请立案,但他们不让师范立案。他们认为外侨在此地,只能办中小学,不能办高等教育。我认为法律上所谓办教育,并没有高等、中等之分。因此,虽然立案没有通过,我们还是照办,他们(菲方教育部)也不干涉。第2年,我们又向他们申请立案。他们以教育是教育部的事,只有政府学校才能办教育课程,侨民是外国人,不能办教育课程,予以拒绝。但我们并没有因此灰心退缩,继续暗中筹办师专,菲方也睁只眼闭只眼。1958年,我们改变方式,以守为攻,以中菲同是政治民主、经济自由,关系密切为理由,与他们谈判。我们向他们指出:办该校的目的就是要研究中菲之间的传统友谊。我和大使找菲国教育部长万雷(Manuel Lim,他是中菲混血儿)谈,让他了解从来没有一个学校研究中菲关系。有了我们的学校,将来可以宣传中菲之间的密切关系。这话打动了他。而当时马嘉伯皋(Diosdado Macapagal)总统,是我在圣多玛斯大学修硕士时的教授,博士班的同学。有了这层关系,1959年,师范专科学校得以合法立案,我们也同时增设了教育、中国文史等课程。后来由于菲教育法令改变,所以向教育部请求为学院,他们又不准。1962年时,菲国政府颁布一道新法律:小学及中学教员都要学习4年的教育课程,才是合格教师。师范专科原为2年,现应改为4年,校名应该改为学院。于是我向教育当局陈情:4年的课程是学院的体制,请准我们改名,但仍然不准。不准的原因是由于很多国会议员反对侨校设立,教育部有一条新例是不增新课程,不设新学校(no new school,no new course)。以此理由说我们不能将2年的课程增为4年。于是我同他们解释,这不是增新课程,而是延长两年的课程,以符合法令的规定。1965年菲教育部正式批准,改名为中正学院。我担任首任院长。侨校的菲化1973年,菲律宾新宪法规定,所有外侨学校都要重新立案,变为菲国私立学校。这时他们找我们开会,要我们在3年内转型为菲校。开始的时候很严格,所有的中国字都不能用,连校名也要改,这牵涉到国家认同问题。我在会中表示意见:我们不会违背宪法,但学校以孙中山等命名,是因为他们是世界伟人,值得推崇,而不是因为他们是中国人的原因,所以我们不能改。如果你们坚持不用外国人的名字,那么华盛顿、林肯等校名,是否也要改,否则是西名可用,而中名不可吗?他们认为有理,所以保留了中正、中山等校名。他们又要我们取消学校的中文文字。我告诉他们,这些都是纪念性的,而不是民族意识,不能把过去历史都抹灭。参加这次会议的有教育部长、次长、局长,外交部、司法部也都派代表参加。自1965年督察侨校到现在菲化侨校,学校学制也有改变,由以前3年初中、3年高中,改为4年中学课程。课程中也只有文、史、数3门中文科目,导致学生中文程度低落,所以要读文史科的学生,在上大学前还要有2年的先修班。最初上先修班的学生有100多人,现在只几十人。学校的学制、课程都菲化了,但还是在努力地的保存中华文化的特色,像作文比赛,只是没有以往那么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