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姨

父亲电话里说,珍姨走了,骨灰盒被子女寄存在“海潮寺”……

我在电话这头,心里早已跌宕起伏,心酸不已。想到珍姨这一生,真是苦啊!

就让她在海潮寺的晨钟暮鼓里,听着木鱼经文,灵魂永远的安息吧!

想起来珍姨今年不过才68岁,和我妈妈同龄。只是我的妈妈走得更早,来人间匆匆一趟,不过五十个春秋,丢下我和弟弟,撒手而去,让我们自此成了这人世的半个孤儿。

失去亲人的痛苦很多人都感同身受。可那时的我们,不管怎样,好歹都已成年,并且成家有了孩子。

而珍姨,她爱人去世时,她才32岁,丢下年幼的三个子女,让她独自一人苦苦撑起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可想而知,她的生活该有多艰辛。

依稀还能记得珍姨丈夫的模样,叔叔和父亲是战友,关系甚是亲密。那时候,他喜欢上罗岭街回头,就到我家坐坐。

叔叔为人非常亲和斯文,总是穿一双绿球鞋,上身是不是穿着绿军装,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非常喜欢看书,人也安静,每次来我家,他总是拿报纸或者拿书看,只要是纸上写着字的,他都喜欢。

而我的父亲,则是个话痨,到哪里都能听到他一张大嗓门,这让妈妈常常皱眉,我们也觉得挺丢脸。

当然在我后来长大时,我对父亲的认识已经变得客观,倒是喜欢他那种风吹不倒,雨打不散的好性情,永远乐观,永远好心态,实则非常难得。

这是父亲和叔叔巨大的性格反差,以致于在我年幼的心里,深刻地记住了叔叔的安静烘托着父亲的不稳当,像相声小品里捧哏和逗哏的关系,实在滑稽好笑。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性情的人,在人间却仅仅只有36年的阳寿,丢下孤儿寡母,撒手人寰。真是苍天不长眼,把这样的灾难降临到这么老好人的头上。

叔叔去世后,珍姨与我家走动显得频繁多了。他家住在花园袁老屋,离我家只差翻个观音岭的距离。

每当她遇见什么难事,都会找我父母商量,后来经父亲牵线搭桥,让更多的老战友都参与进来扶持这个困难的家庭。

八十年代的农村,农活到底有多重,没有经历过的人,实在无法体会那是怎样的一种艰辛。况且一个女人,独自扛起沉重的生活,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毕竟别人的帮助总是有限,她的生活,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那一年,听妈妈讲,珍姨除了插完自家的田,另外在跃进圩还插了几亩田,搞双抢时,硬是把自己累得瘫痪,不能下床走路。

当时,她的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家里哪里都要花钱,她除了在田地里找希望,一个女人,哪有办法去找生钱的门道。

小时候,总听大人干活累了时,叹气一声道:把人都累瘫了!不成想,珍姨是真累瘫的那一个。后来经过多方治疗,她的腿才算好起来,但终究还是留下了旧疾,伴随了她的一生。

见她实在太苦,有人撮合她再找一个男人,先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再说,可珍姨始终觉得世间再不会有叔叔那样的人出现了,她的心给了叔叔,叔叔走了,她的心也死了。

当下,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三个孩子身上,她对再找个人,已经没有半点想法了。后来,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事了。

随着她的儿女陆续长大上学,并且一直坚持到读高中,珍姨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个女人,为了给孩子挣学费,曾辗转各个城市,为别人家的餐饮店打工。

记得九十年代,她还在弟弟的店里干过活。那时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总是那么懂事贴心,总想着给妈妈打个电话。她的意思是说珍姨的女儿很亲妈妈,而我狠心,白眼狼,不给她电话。

唉!现在想起来,人生最大的遗憾莫不是我与妈妈的亲子关系。假如她不曾那么暴躁,对幼年的我稍微多点耐心,假如我不曾那么倔犟,懂得与妈妈换位思考,我们母女之情会不会亲密很多。

后来,当我深刻体会到一个母亲的不容易时,我和妈妈今生的缘分已经戛然而止,只留给我一个人在这段关系里黯然神伤。

人生,总是在经历很多之后,才会幡然醒悟。也是后来,因为懂得,才会慈悲。

珍姨是不幸的,但珍姨也是欣慰的,她的三个孩子后来都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

大儿子考了部队院校,在部队顺利当了军官,现转业在广州,做了一名警察;女儿在上海工作,在上海成家,如今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小儿子离家近些,在省内马鞍山工作,据说也是国企一名中高层干部。

晚年的珍姨应该是幸福的,享受了几年儿孙承欢膝下的美好生活。可无奈一个饱经风霜的母亲,也许早已透支了太多的健康,以至于轻易被病魔缠上,直到耗尽她此生最后一点光。

我不知道通往天堂的路是否会和人间一样不平坦,但我相信,珍姨一定会在那个世界,顺利找到她的一生牵挂,了结人间遗憾。

如此说来,她仿佛又实现了另一种圆满,愿她的亲人,不必那么悲伤。人间实苦,谁说离去不是解脱?“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我们每个人何尝不再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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