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县的男人们(四)‖文/雪球 2024-04-10 23:16:51 南县的男人们(四)阿川口才不错,讲得绘声绘色。城市运动公园,在座的,没有哪个比我熟悉的。来南县工作前,是我人生里一段幽暗的岁月。每天早上,我乘坐公交车去公园锻炼,绕着环绕绿荫的软塑胶跑道跑步。城市运动公园,位于市区北郊,东临大华路、西临三友路,从南到北横跨十多个街区,园内绿化景观颐养心神、古建群蔚为壮观。是城北平民阶层,健身休闲的好去处。公园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古建遗址集中的内园;其二,是提供市民逍游的外园。内园我从没去过,隔着栅栏、围墙窥见过部分景观,中部有一个硕大的广场,还有一个巨大的舞台,定期会举办历史史实的文艺表演。市区这些年,经济搭台,文史唱戏,着力整合下辖景区资源,突出文史故事这条主线。作为市区人,几乎没有游历过此类主题的文化创意表演。囊中羞涩倒是其次,主要是修养不够,学识浅薄,对这类艺术形势,兴趣寡淡。要说,这园中园的格局,最精彩在外院。城市丛林漫然天外。在绿荫里慢跑,翠绿盈盈、葱茏繁盛的植被一望无际,骄阳越艳,这绿植的饱和度也更强,脚下的步伐随之强劲。在园里锻炼的涉及各个年龄段,大爷大妈最为闲适,有聚在一起听秦腔的,有带着毯子,就地铺在阴处大扑克的,有一众人跳舞欢腾的,也有孤子一人躲在林里练歌的,拉胡琴的,玩萨克斯风的。那手艺还需斟酌,便只能躲在暗处磨炼。大华路附近的律所特别多,所以,你绕着软塑胶跑道慢行,总能瞧见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子,拎着公文包,同人讨论法条、要件。对象既有公安模样的青年干探,也有对法条一知半解的当事人,还有对法条颇有自己独到见解的业内学者,学者们大都年过半百,气度不凡,开口谈,是教育下级的口吻,那些领着公文包的律师,步子迈的都比平时稳重一些。由此,你该知道,我对城市公园该有多熟悉。因此,当阿川描述运动公园白桦林时,我是有明确概念的,而在座的其他人,为了让阿川加快故事进度,对白桦林的具体位置无心了解。由他们心想:不就是地理位置偏僻,夜里鲜有人迹。实际情况是,公园的白桦林位于整个园区的中部,南侧为收费的内院,北侧就是外院,况且绿地如茵,桦树繁茂,恰好软胶跑道也穿行于此,但凡常来公园的人,都知道这片白桦林。这里,之所以能在晚上能发展为暗娼的交易所,与树林西侧接壤的三友路有关。三友路有几个城中村,哪里的街痞流氓在市区可谓是臭名昭著。我之前在夜里也到公园跑过步,通行过此,不同白天,树影将日照在绿茵里泾渭分明,夜晚,树林里并没有照明,沿途的跑道每三十米有一盏路灯,此外,仅有的光源,就是三友路上街面光。这些光就像水泉像瀑布,华树林如似山洞地窖。每当途径这里,我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私语声,喘息声,奇异的响声。像是广播调频失真的杂音,在三友路一时消静的片刻中,飞闪而过。此外,来南县工作后,每逢周末,我仍坚持去公园晨跑,每一次,我都能撞见阿斌坐在松柏林区的石凳上,像是在等什么人,心神不宁的抽烟。阿斌不是南县人,也不是市区人,倒是自打在南县工作后,安家在了市区。因为他媳妇在市区工作,和阿斌是同乡。我见过阿斌的媳妇小郭,让人印象深刻。记得某一次年拜会,总监请大家吃饭,不少人待家属一同出席,饭局结束时,领导招呼大家合影,小郭一个人躲在一旁,站在包间外的甬道里,不停地把廊间的灯关了又开,阿斌的话也不听,她像个孩子一样,扭捏地摆手摇头。后来,她同意替大家照相,摆弄相机时倒是笑得很开心。私底下,大家打听小郭,得知她是便利店的收银员。一众人都为阿斌鸣不平,既然这样,还非得在市区买房背几十年房贷?两个异乡人,在南县落户也一样。生活会更宽裕。后来,我再在公园里瞧见阿斌,总是躲得远远地。他坐在石凳上时,怀里搂着一个女人,他给女人剥坚果、喂锅巴,二人像是情侣。聊得开心时,阿斌会嘴对嘴从她的嘴里取食。听人说,市区人压力大,一到周末,寂寞男女就会来松柏林地这里碰头,彼此寻觅合适的另一半。松柏林地位于公园正南端,靠近太池湖,一汪汪的湖水荡漾,好似他们彼此旺盛的荷尔蒙。这事儿,我几次与同事聊天时,差点说漏嘴,一股压抑不住的倾吐欲望在我胸中激荡。为此,我只好抹杀掉自己在公园里锻炼的事,对同事绝口不提,但实际上,每次跑步,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去松柏林地去看看。这怕是恰是俗人所为。做俗人还不如做傻子。公园里就有这么个傻子,年纪在十三四岁,目光呆滞神情干瘪,他会不定时的出现在白桦林间、松柏林地或者石榴树林,他时长报出一些数字,后来,我听人说,这是林地植被的数量。比如,前几年,他站在石榴树林会报出84,如今,数字为72,因为石榴林地的北侧有项目正在施工,公示牌上告知要从此处开辟一条水渠,作为太池湖引泄口,应对这几年因为气候异常,北方暴雨骤降的水位压力。后来,我在松柏林间也见过他,他报完114后,就会指着那些石凳上落座的一对对男女,说出其他一些数字。手指在阿斌那儿停留时,会喊出33来。阿斌和媳妇结婚也才不到一年,这个在便利店工作的女人,平日会有多忙?阿川讲解得得的英勇事迹时,我的脑子就在同上面的内容纠缠。因为我贪图午休,错过了做英雄的机会。让同事不耻事小,让阿闵瞧鄙夷事大。阿闵是单位外包物业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她主要负责厨房的管理和应运,兼差帮单位领导们端饭,时常瞧见,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阿闵,端着铝制盘子,在领导们用餐的包间同后厨间折返,汗湿的刘海贴住前额,使得那柳眉细眼分外妖娆,尤其她那目空一切,专注认真的表情,让人舍不得把目光移开。都因为她面容娇俏,身材凹凸有致,才落得管理厨房的肥差,这是南县人对阿闵的评价,南县人会用这样的心理去揣度所有事。先不说我受不受影响,就拿今天,阿闵异样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像是在说:嘉栋是胆小怕事之徒,能力浅薄,为人精于算计,两人一组谋划的创意,全靠得得操持。我的心在南县先于季节感受到秋日浓浓的寒意。他们听阿川讲述时,我被挤在最外面的座位上,有人取来饭后水果,唯独没有我的份。后厨大妈看到此情,呱唧呱唧大笑,那笑报以的是我早前,指责她们洗不干净共用餐盘,油腻腻的从水池里投出来,扔进消毒柜。这等做事态度,和阿川又有什么分别,让人见了就来气。阿川却喜滋滋推翻自己,一如我说的,他对臧否别人乐此不疲。当天,我在游客中心休息,得得从太池湖的拱桥走下来,一路向东来到白桦林间。在行人道东去的尽头,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法桐,树冠上有只风筝,风筝已被树梢戳烂了,骨架像一只沉入海底钳在暗礁上的死鱼,身上的绒布已经腐朽发暗。接着,他先是听见树林里有男女嬉戏打闹,男的在叫,“往哪儿跑!逃不出我的手心!”女人惊恐地一边笑一边呐喊。他顺着声音瞧去,男人从后面抱住女人的腰,将其扑倒,二人在草地上翻滚。女人咯咯地笑,因为男人在她的肋部瘙痒。女人欲做还休的抗拒,悦耳银铃般的笑声暴露了她的真实体验。得得秉持非礼勿观,一个人走开。行到铁栅栏边,看见大华路上,几栋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太阳光,其中的城中村,黯淡无光,好比壮汉,在营养不良的孩子跟前秀肌肉。楼体外的招牌还闪着光,往上看,“住宿”“客房”的字样比比皆是;往下看,“发廊“按摩”的牌子鳞次栉比,得得正瞧着发廊里暧昧的灯火出神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大哥!”——是那个和男人嬉闹地女人,她的衣着暴露,惹人浮想,脸色苍白,眼仁里布满血丝,空洞黯淡。她努力挤出微笑,四处张望,唯唯诺诺地伸出手,“大哥!能不能借手机一用。”得得点点头。她拿屏幕对准得得的脸——开锁,浑身发抖,得得只好托着她的手,稳住屏幕。电话接通了。“喂,110,我要报警。我被人挟持了!”女人瞧了眼得得,认真地点点头。“我现在在城市运动公园东门,对,挟持我的人就在附近,我把他骗开了,你们赶紧派人过来,我还有几个姐妹在他手里。”女人把电话还给得得,这才有空整理自己的衣服,她把敞开的衣领裹裹紧,拍打身上的草叶,“我现在去东门和警察碰头,你能在这儿在待会儿吗?”“嗯!”得得抿抿嘴。女人推开按在轨道上的栅栏门,从挂锁的缝隙钻了出去。平常,东门和西门是不开的。得亏女人瘦小,不然以她的体力翻过栅栏并不现实。这一连串听下来,得得热血沸腾,他马上就要同犯罪嫌疑人面对面,这一侧只剩他一人,那男人没谁可问的。为了表现的自然点,得得瞧着那法桐上的风筝,想了个点子。不多时,男人出现了,他迎着阳光,手里水平对峙端着两个甜筒,他时而去舔右手边那个,舔时还把左手那个放远些,很快,甜筒上的雪塔被阳光舔的歪了身子,男人直接把右手上的甜筒扔掉。他快要走到树林位置,开始舔自己的手掌,仍然小心翼翼地端着甜筒,炽热的阳光把他的眉毛快要烤焦了,他的眼神流露出炽热的怒意,一边大喊,“翠儿!香翠!”“喂!你的妞儿从这儿走了。”得得骑在法桐巨大的树干上,指着栅栏在轨道滑动出的空隙,“她说太热了,要先回村去!刚走没多久,你现在跑,兴许追的上。”“妈的!这傻逼娘们!看老子不收拾她!”男人一口把雪塔塞进嘴里,咖啡色的液体从嘴角流出,几口把甜筒的皮脆蛋衣吃干净。“你在这儿干嘛?这大热天的!”男人瞧着得得骑在树干上,左右两年的样子,很好奇。“这是我儿子的风筝,上周末他奶奶和他妈带他来公园放风筝,风筝飘到树上了。我今天刚好在附近办事,就过来看看。”得得踩着树干,才能够到头顶上的风筝,受限于臂展太短,他只能以指尖触碰到中心杆的下端。“买一个不就对了!我看着已经烂了。”男人双手叉腰,仰头瞧着得得,浓浓的眉毛,厚实的嘴唇,短鼻梁,高颧骨,带着一股呆劲。“谁说不是啊!可儿子就要这个,说这是他和喜欢的女孩在手工课上自己做得。”“你儿子多大了?”“刚上二年级!”讲到这时,阿川停下来,众人思忖一番,如果小丹不流产,得得的儿子约莫应该这么大了。自打小丹流产这些年,得得夫妻孕育一代的计划仍然没有实行。得得从树干退至树腰,他揩掉头上的汗水,四处打量,踅摸一根长棍或者藤条,真要把风筝取下来的架势。“现在的孩子,不得了。”男人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鞋子,然后把袜子摘下,缠在手上增加摩擦。“你回去吧,你女人还等你回村呢!”“帮你取了风筝在回也不迟!”男人身手敏捷,轻快如蝇,三两下便已站在得得身旁,“做父母的要操心,现在网络太方便,小孩有样学样。”男人趁着说话的功夫,已经把风筝取下,递给得得。就在这时,东门的轨道栅栏缓缓滑动,一个看门的大爷站在值班室,拿着遥控按压,两名警察闪出身,指着树上的得得和男人问,“你们谁是大伟!”“我是李得诚,这是我的身份证。”得得靠在树腰,掏出证件的时候,男人心虚了,一把推开得得,抱着树腰转向另一侧,这法桐繁盛的树杈已经越过了东侧的栅栏,他瞅着五六米高的水泥地,还想再顺几段树干,民警们已经从里面奔向外面,从警用装备抽出甩棍。男人放弃了攀爬,准备直接跳下去,他应该还有机会,法桐从内到外的折返距离有八九十米,而他离地面只有五米,他在树干上定了定神,瞄准公车站上的一块空泥地,他纵身越下,发现自己的重心忽然变了,他不仅到达不了泥地,就练落地的姿势都不是他所预想的。“咔”一声,像竹签被折断,像风筝的龙骨破碎,他抱着自己的右腿“嘎嘎”大叫。抬头用那对粗重一线的眉毛对得得瞄准,“我日你姥姥,好心没好报,现在都什么世道!”民警硬是顿出他抱着右腿的手,为他戴上铐子,“你一个鸡头子,还讲什么世道。”“我贼你们奶奶!”男人负隅顽抗,他戴着银铐的手在空中撩大,一边朝民警吐口水,“我有传染病,来,不怕死你们就来!”赶在公车站的群众围观之前,一辆黑色的制式警车冲上路肩,几个身穿黑色训练服,印有巡特警字样的警察杀了出来,其中一个从胸中掏出电击枪,朝男子射击。很快,男人在旱地上打了打摆子,如同碰上岸的鱼,经历无畏挣扎。“情况大致是这样。”阿川结束绘声绘色的描述,接过递来的香烟,在桌子上顿了顿滤嘴,将烟丝裹实。“没有夸张?”“是啊,搞得你在现场一样。”“我发小表弟四叔的五哥就是市局的侦查民警,他们调取笔录,上面经过大致就这样。”阿川叼着烟点火,说话时,烟头跟着上下摆动,像是替主人点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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