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家‖【儿行千里】◆闲云落雪

作者简介

闲云落雪，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逝水流年社团编辑。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微型小说月报》《星星·散文诗》《农村大众》《德州晚报》《公主岭报》等多种杂志和报刊。

 儿行千里

晚上，我正窝在沙发里刷手机，侄女发来视频邀请，接通后，她一脸灿烂地举着手机，让我看看她的“新家”。镜头里，小屋的陈设一一闪现。虽然是一居室，但功能基本齐全，有独立的卫生间，简易的灶台，多功能桌，墙上还挂着电视，看上去整洁有序。我夸赞说，非常不错，比你哥这上了几年班的住得还好呐，这下，你爸妈和爷爷奶奶该都放心了，好好干吧。

侄女今年20岁，在去青岛读书之前从没离开过家，今年又因为疫情，大半年呆在家里，现在冷不丁要离开了，还是去实习，是跟学校完全不一样的环境，弟弟心里仿佛吊了十五只水桶，不是担心这，就是担心那，没个消停。爷爷奶奶更加悬心，总觉得一个女孩子，一点儿社会经验没有，却要开始跑社会，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能行吗？

侄女刚去读大学那阵，爷爷奶奶就有过类似的担心，说这孩子在家可是横草不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脾气又大，到了学校里，衣服谁给洗，被子谁给叠，和同学们处不好怎么办？想不到，侄女不久就进了学生会，专门负责检查宿舍卫生，她们宿舍，经常作为卫生样板被师生观摩，更是全班最团结最和谐的宿舍之一。侄女发来的视频里，经常有她们笑闹的身影。爷爷奶奶看了，既开心又自豪，临了总会嘟囔一句，怎么在学校和家里会差别这么大呢？

现在，侄女去青岛实习已有一段时间了，先是在单位附近找了家公寓，凑合了一晚上，感觉安全条件太差，第二天换了一家民宿，几天之后，工作基本确定了，她才签了这家单身公寓楼，住了进去。公寓离单位很近，步行即可，中午还有工作餐，四菜一汤，侄女说出乎她意料的好。弟弟自然更开心，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好多。想想也是，孩子出门在外，父母牵挂的，无非是安全和衣食住行，这几方面都解决了，哪能不开心？

侄女关了视频，我抱着手机继续瞎翻，一面等儿子的电话——每周的这天，我们一家都会“线上聚会”。可直到夜里十点半，还是没动静，心里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便在微信上留言给他。接近零点时，他才发来语音，说出差刚回来，正收拾呢。原本的担心一下又变成了心疼，什么都顾不上问，只催促他赶紧去休息，儿子故作轻松地说，也不是多累，简单聊几句吧，周末还得加班，不见得有空再联系了。

挂断电话，我睡意全无。

儿子这几年独自在杭州闯荡，从一家公司换到另一家公司，从这里搬到那里，随着他奋然前行的脚步，我们对他，由最初的各种担心逐渐过渡到如今的完全放心，弟弟现在的心路历程，跟我那时毫无二致。毕业前一个月，儿子已经联系好单位，租好了房子，离校时，他把铺盖一卷，直接送到了自己的临时住所。我和爱人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打算顺便去看看他的新单位和住的地儿，最好能跟他单位领导和同事们见个面，帮他熟络熟络关系什么的。却不料，遭到儿子的严词拒绝，说我俩这是不信任他。我们退而求其次，决定不去他单位，只帮他把东西运过去，收拾一下屋子，他仍是坚决不肯，甚至不告诉我们他单位和居住地的具体位置。爱人由此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找了工作。

一晃五年。每周一次的家庭电话粥也雷打不动地煲了五年。他实习期结束了，开始跟项目了，做的市场调查报告得到领导表扬了，项目中标了，评了优秀员工了，开始带团队了……他的每一点每一滴的进步，都通过这碗浓浓的电话粥，装进我们的心里，被我们一遍遍品咂、回味，既品出了他的成长，更尝到了他努力的滋味。

一个人在外打拼，肯定遇到过许多难过的坎，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猛的问他。儿子停顿了几秒，说，跟你们说那些有什么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白白让你们牵挂，没必要。放心，什么困难你儿子都能搞定。他轻松快乐地说笑着，一如既往。我还是不死心，追着问，那总得有一些比较难忘的经历吧？嗨，这可多了，出差回来赶上下雨淋成落汤鸡呀，饿着肚子加班加到凌晨一两点啊，多了去了。还有那次，一个客户深夜打电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尽管那个事责任根本不在我，但我当时不能辩解，更不能推脱，只能忍着，不停地赔礼道歉，我得维护公司的声誉啊。身在职场，这些都难免，你儿子要是连这些都承受不住，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他在那端笑了笑，云淡风轻。

我却淡定不了。想象着他受过的委屈，遇到的难题，想象着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的一切，心纠结着，久久缓不过来，尽管也知道，那是他成长路上必然要经历的。或许，这就是他一向报喜不报忧的原因吧。

有人说，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该让他跑那么远，家里什么忙帮不上不说，想他了还不能随便见。诚然，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但我更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而我最应该给的，又是什么。

《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里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什么是深远？是将他揽在胸前，保护一辈子吗？是帮他把路上的荆棘拔除、把坑填平、把石头搬走吗？是给他安排好一切，让他不受任何磨难吗？当有一天，他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了，又当如何？他会自己保护自己吗？会去把荆棘拔掉，把坑填平，把石头搬走吗？或许他就算有心，也未必有这个能力吧。我以为的深远，是帮他练就一副搏击风雨的翅膀，增强他独立面对的勇气和胆量，培养他解决问题的能力。应该是，舍得放手和适时放手。

前些年，我一直在乡镇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爱人上班时间更紧，俩人都无暇照顾孩子，从二年级开始，儿子便一个人上下学。他脖子上挂着钥匙，放了学自己回家，有时忘了带，进不了家门，就在家属院前的矮墙上写作业。读到四年级，我不再给他检查作业，只是偶尔抽查，我告诉他，读书学习是自己的事情，老师和家长只能提供帮助。每次考试，我最关心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他是不是都会做，会做的是不是都做对了，比上次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他因而养成了认真总结和反思的良好习惯。令人欣慰的是，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名列前茅。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参加高校招生现场会，跟招生老师面谈，在几所比较中意的大学里，认真权衡比较，充分发表各自意见和看法，最后由他自己选定了学校和专业；大学毕业，再一次遵从他的意愿，留在了他就读的城市。

离家是远了些，会有诸多的不方便，不过，跟他的个人成长比起来，这些不方便可以忽略不计吧。更何况，现在交通便利，通讯发达，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曾有一段时间，他的工作不太顺畅，自信心受挫，但他已经学会正确对待和处理，用耐心和隐忍度过了那段灰暗的时刻。而今回望，当时的所有困惑，都已成为他人生中一笔难得的财富。作为父母，我们能做的，就是始终站在他的身边，做一根支撑他的强有力的拐杖，支持他，信赖他，鼓励他，并为当初决意磨炼他的那份“狠心”，深感庆幸。

龙应台说，“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无论是做事、过关还是走路，我想，“他能”都是第一位的。为了“他能”，为了他更好地“能”，还是及时放手的好。在你庇护的羽翼下呆久了，他会习惯翅膀下的世界，而忘了自己飞翔，甚至不记得抬头看天，倘若没了你的遮护，他会茫然于眼前陌生的一切，他已然退化的双翅，如何去应对前面的风霜雪雨、电闪雷鸣？

所以，尽管你会担忧，你会不舍，但是，让他自己去闯吧，毕竟，那方天空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