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弋《不要老去，不要远去》

不要老去，不要远去

——致外公

虽然有点相信着这个世界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神仙和鬼怪，但也毕竟不封建迷信，却对亲人的生老病死讳莫如深，特别害怕自己一语成谶。

我极少极少的写到家人，无论是日记还是要求写亲人的作文，要么一笔带过，要么写着自己也不知情的随手编辑的奇奇怪怪的事迹，没有任何的真情实感。不是没有，而觉得那些甜蜜的如同粘稠糖浆的亲情，我写不来，自己微薄的笔尖没办法记录那些一直温暖在脑海里面的情感。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去往大学的火车上，我望着窗外由黄土高原变成江南水乡的样子，反复想起这一句话。然后转过头看来送我念书的妈妈倚在椅背上睡着的模样，我告诉自己念完书就回家去吧。尽管心里面特别想再去更远更远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还为自己找着借口那样的话在古代交通通信不发达的时期，现在随时随地可以飞回来飞回去视频聊天什么的，应该不一样了吧，不过暂且延期，日后再说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和妈妈聊天的时候她说在医院有点忙，我眼角狠狠的一跳，妈妈说外公腰椎盘突出住院了，要做手术。未了又补了一句，没大事，做个小手术就好。胸口有点闷闷的，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是那么远的距离传递过来，妈妈他们越是风轻云淡，心里的担忧随着距离的增长而被成倍的放大，可我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庆幸还好我知道了，还好我还可以打个电话问问是否安好。

打电话给外公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我有点愣神，之前自己记错了号码，把外公的号码当做了外婆的电话打过去，然后就单问了好就问外婆呢，和外婆聊一会儿天挂掉。只记得上次回家的时候爸爸说叫我多打电话给外婆，每次视频后她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后来我就真的基本只打电话和外婆讲话，外公也是叫了我的名字就把电话递给外婆。于是我也就以为，我走的这么远，外婆想念我，也忘记了外公也在想念我，只是外婆可以脆弱点，外公却不能。可能就只是在视频里看一眼是否安好，就压下了心底对孩子的担忧与思念了吧。

外公是个老师，后来做了特殊教育学校的教务主任，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身量很高，总是穿戴的整整齐齐，骑着自行车。做事总是慢慢吞吞的，却极其细致的把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做的仔仔细细的。

三四岁的时候，我特别爱坐在外公的自行车后面和他一起去他工作的学校。尤其爱下了自行车后外公打开自己办公室门的那一刹那，整间屋子里放着很多档案和外公练字的宣纸笔墨，那些油墨混合着淡淡的灰尘的味道扑鼻而来，意外的让我极其着迷，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呼吸，如果空气和糖果一样我一定咔嚓咔嚓把它们全部咬碎咽进肚子里面。有时候我会蘸着墨在外公铺的平整的宣纸上乱七八糟的写字画画，或者把柜子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本子一股脑拉下来再学着外公之前的样子按大小一本本放好，实在无聊了，就跑出去看那些学生们玩。

学校里面都是不会讲话的和听不到声音的孩子们，他们大多十四五六，比我高一大截，开始老是只看他们玩，可能他们之前压根没看到我，后来我拽着那个最低但是也要我伸高手臂才够的到的双杠有点费力的爬到上面以后，他们就带着我一起玩了。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不过孩子的心性，玩的到一起就可以。于是上双杠的时候随着长个和技巧越来越熟练，有时候他们自己比赛玩的时候缺了人就会拉着我一起。

外公没有工作的时候，会抱着我指着他们用的课本，教我一些简单的手语，学校校长的女儿是个比我大两岁的小姐姐，有次碰到了以后我们就经常一起玩，然后她就肩负了教我手语的责任，顺便教会了我自己刚刚学会的九九乘法口诀，我也跟着那些不能讲话的孩子迷迷糊糊上了半年的课。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极其短暂，大概一年后，因为我各种倔强的不讲话，只比划着手语或者摇头和点头，外婆终于勒令外公不许再带我去学校，送我去远一点的幼儿园上学。我很少见到他们了，也渐渐忘记了自己学的特别快的手语，学的快，忘得更快。

小学的时候，家里的饭店离着外公家不远，但也要骑车十几分钟的样子。那时外公下了班会过来把饭店的酒水饮料箱捆好，顺便在回家的路上途经的废品站卖掉，然后等周末我们回家玩的时候把钱拿给我们买冰棍吃。我会抱着作业本站到后院的门口，大声的问外公我不会的题，于是慢慢的，外公把纸箱整整齐齐的码起来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以后开始教我功课，他的眼睛眼睛有点老花了，忘记带眼镜的时候就会对在灯光下面把作业本放在老远的地方看很久，回家就会特别晚。我总是写完就跑出去玩，过一会才看到外公推着自行车走出来，我和他挥挥手继续玩自己的，第二天上课，我的书包里面按书本大小依次排的好好的。

回外婆家的时候，还很喜欢的事情是偷外公的自行车出去骑，最开始个子矮，外公的车也还是那种二八式，只能从那根杠下面穿过去踩到脚踏上，晃晃悠悠的骑着玩，一会手没劲了就跳下车子，没了方向车子一股脑栽进了杂草丛里，等我费力的把它拖出来，车胎上面已经扎了很多苍耳，于是我就推回去蹲在一旁看外公一个个拔掉，把车胎卸下来浸在水里看哪里有漏气。我印象中没见过外公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或者基本没怎么见过他生气，那些懵懂的岁月里，也依旧乐此不疲的照着自己顽劣的性子玩。

高中在县城的另一个方向上课，基本都在学校里面待着或者回家，不怎么回饭店，也不怎么回外婆家了，于是见到他们的次数也就变得很少很少。有一次班里交给我用书法写励志标语的任务，去饭店时候正好碰到外公在，于是拿了纸笔拜托外公。外公坐到走廊的桌子边，执着毛笔的字下笔时微微抖了很久找不准下笔的时候，大片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扣子严谨贴合的衬衣，眯起眼睛周围带起一片和蔼的皱纹，梳理的很精神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了，我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下来，我想，外公老了。

打电话给外公的时候，他有点语无伦次，一直说着，好好好，他说我妈妈去拿饭了就他一个人，问了他是不是不舒服在住院，他说没事医生说打几天吊瓶就好了。我问他是不是要做手术的时候外公顿了很久，语调有点拉长的说到，不用，就吃几天药就好了。我知道，他怕我担心。

今天视频聊天时，看到外公探着一边身子在吃饭总算有点放下心来。

真好。

你们不要那么快老去，要等我长大，长大到可以让你们觉得我不再是孩子，不再为我担心，虽然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永远是孩子，永远会为我担心，那既然这样，就不要老去了吧，一直用着和蔼的笑容，看着我们。

愿你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