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南生桥：观奇探秘说《跑家》
魏锋专访（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观奇探秘说《跑家》
文/南生桥
《跑家：那些埋藏民间的古董传奇》那些埋藏民间的古董传奇，匠人们在故宫里修文物，跑家们在市井乡间寻珍宝。时间的斑驳、流传的艰辛、得到的偶然和必然统统凝聚在一件老物上，焕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夺目之光。有那么几年的时间，我像一只麻雀，在乡村漫无目的，又似乎怀揣着所谓的目的不停地飞翔。这家屋檐生了苔藓的青瓦、那家尘灰满面的中堂、这家浸满了油脂和茶垢的炕桌、那家雕镂美丽花纹的房梁、这家丢弃后院硕大的青石条、那家黄土夯筑的院墙……这本书都留下了我翩翩飞翔的记忆。当然，我很幸运出版这本《跑家：那些埋藏民间的古董传奇》，在一座座村庄——这些村庄已经足够衰老，生命用分秒来计算，城市强大的侵略催促他们死亡——活着的最后时刻，结识了很多朋友。
“秦中自古帝王都”。不想千百年之后，古文明的遗泽余韵，竟在这里的乡间田畔孕育出一朵旁逸斜出的奇葩——许海涛讲述“那些埋藏民间的古董传奇”的纪实体小说集《跑家》。
古董江湖，水深波浪阔，幽窅不见底。曾经的“你要它的头，法要你的头”的秦俑将军头案，北周天元皇太后金印案，发生在作者身边的周陵境内的几次出了人命的盗墓失事，便是其证。说到这部书，既像万花筒，千变万化；又像钻石，面面闪光。它讲了52个精彩故事，塑造了诸多鲜明形象：
既有商贾“搏客”，又有高人逸士。
生意场的博弈搏杀，讨还价的锱铢必较，自不待言。即使合作的朋友，朋友之义与生意之利必须兼顾。高二哥谈哥俩共收的四面佛龛，“我”谈3人合营的翘鼓门墩，本、利之分，了了分明。但也有不作生意之想的另类业者。《品残斋》谈吐文雅的金先生，《清风子》活文物般的老太就是此等散淡高人。“戴石头”酷爱古石雕，他并不打算以金刚经石赚钱。金老师说他的一方残瓦砚“尽藏中国传统文化”，对其掌故头头道来，尽数家珍。“五哥”建个园子专门收藏老房拆下的旧物，后来不收只守，准备开民俗博物馆。梁老师把家里祖传的“老货”让人拉走，他睡在第二天就要推倒的祖屋亲守最后一夜，不料竟长眠不醒！
既有正常交易，又有传奇诡异。
作为养家糊口的手段，边收边卖，正常交易，赚取差价，是绝大多数跑家的选择。而有些幸运者却吉星高照，手造传奇。《永受嘉福》《健陀罗》是典型的捡漏；于右任的手稿夹在一本书里，石宪章写的“观海听涛”夹在旧杂志中，是无意见宝；五陵塬上捎回的炉盖，盖在100多里外秦岭脚下收来的铜手炉上，竟然“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是巧合的团圆。至于小王“认不得书上字，瓦当上的字没有不认得的”，老四“不认得字，认得古董”，不过是久务必精的凡人奇事罢了。
既有一分不取，又有千倍暴利。
具有文物意识者，眼睛并不只盯着钱。“供奉大唐高僧舍利子的”石函是“伟大的佛家珍宝”，主家将其捐赠给博物馆。唐代祈福塔顶，老苏开价30万，尽管有人估价300万、1000万，他仍主动以15万元由博物馆征集。庞勤娃跑一线半辈子，过手的奇珍异宝无数，而“最引以为豪的却是一方石槽，虽然从这方石槽上没挣到一分钱”。这方两侧有唐代线刻《捣练图》的稀世珍宝，价值不可估量。他国宝过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另方面却有轻易获取数千倍暴利者。那些一倒手就获利50、100、500乃至1000、2000多倍的不去说他，不经意间仅付800元而得的画案，经行家鉴定后以348万元卖出，竟是进价的4350倍。须知马克思说的“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的利润，也不过区区300％；而对这4350倍的天文暴利，只消有一个大心脏！
既有恪守古道，又有巧取豪夺。
“人见财贝黑心”。超高利润的诱惑，成为道德拷问的试金石。老韩由朋友老阮的牛场拉回一个没用的拴牛老树根，却是一件珍贵的古代大型木雕。他几次告诫儿子：这不是咱的东西，是你阮伯的。小郑因同学的儿子得了白血病，把自己攒下的8万元全给了同学，后者给了他一个祖传的小碗，行家说值二三十万。后来他将小碗以所需的30万元卖出以救孩子作骨髓移植之急。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商犹过之。在这个明暗不定的行当谋生的，不全是恪守古风的谦谦君子。方瞎子张口闭口“我是瞎子眼，啥啥儿都不懂。”实则眼瞢心亮，假痴不癫，“让我捎上”了一件件珍贵文物。最后因“把铜锈绿疙瘩卖了一百万”而被刑事拘留，真的成了盲人——法盲。吴增平搋着明白装糊涂，关键时刻出硬手。他把高仿的元青花罐拍卖了400万，实际到手160万。当买者寻上门要退货还钱时，他把大罐狠狠摔碎，还狂吼“还我真正的青花双龙大罐！”他敢于撒横是因为心里有底：拍卖行和鉴定专家已拿了60%的货价，和他早已结成雷打不动的铁三角！
既有坦诚守信，又有绝对保秘。
老王吃了“倒槽食”——卖出的货又被退回。他对持疑者说：“叔家在栎阳，脚底下就是商鞅立木取信的地方，讲究个信字，叔不卖假！”“古董行的‘对’，就是老，就是真，不耍手脚，不哄人。”原来祖先留下的，不只是一件件古董宝物，还有更为可贵的诚信古风。
但有时却需要对原主绝对保密。将小案子卖得160万元的东柱默想：唉，乡党，只能心里念你的好了，不敢让你知道啊！你知道了，受得了吗？以画案获4350倍暴利的曹水利，还要对原卖主说“烧手了”100元。此时形格势禁，岂敢实言相告？
既有明确指向，又有孳生歧异。
上述故事的价值指向或正或负，都泾渭分明，毫不含糊。但有的却不尽然。
王过省口头结巴话绵软，文化不高捣鬼大。他300元从包工头手里收的两枚麻钱，把品相略欠的那枚卖了4.5万，还亲热地对包工头说贴赔了。后又用1000元从其手中收了8枚麻钱，其中的咸通玄宝，以48万元卖给北京飞来的大玩家。当他获知这枚“唐泉第一珍”在日本拍卖了3500万日元后，立马打电话给大玩家，质问他咋只认钱，把宝物出给小日本，“你……你这怂原……原来不……不是个好……好种，从……今往后，你别……别进我……我屋门！”“一屁三谎”的他，原有其爱国底线。
小健从大学图书馆买了批处理的旧书，他没忘给副馆长分肥。后来学校纪委调查，他巧妙作答，全力回护。这里于朋友之义、利害攸关之外，还隐含一个二难：对公家诚实，还是对朋友诚实？
既有业者艰难，又有腐败端倪。
▲古董传奇小说《跑家》作者许海涛（摄影：魏锋）
跑家身居社会底层，生存多为原生状态。破烂王魏撑柱是“小个子，头发蓬乱，一撮一撮乱竖着，像没洗脸，眼角有可疑物；穿着又旧又脏的化纤西服，扣子掉光了；裤腿挽过小腿肚，军旅解放鞋系了黑鞋带儿。”以小案子获暴利的东柱的早饭是“一疙瘩生蒜倆硬蒸馍、一壶酽茶，圪蹴在台沿上，一口蒸馍一口生蒜，一口生蒜一盅酽茶，吃完，喝完，撮出泡软的叶子……塞进嘴里嚼烂咽下。”午饭是“铝盆儿，满满儿一盆 面。”
而一些“业主”则另一番景象。卢老先生当年官儿不小，他要去美国的儿子处看孙子，秦岭脚下的别墅卖了800万。现在看来这属违建无疑。苏局长对“我”虔心敬奉的八棱瓶正眼都不瞧一下。后经专家估价，将其卖了16万。
而那些心甘情愿受骗上当、破费巨资趸集“特供国宝”的“凯子”，转眼就将这些“国宝”贡给了权贵。在他们眼里，这“只是种子，只是鱼饵……”所以“见鳖不捉，佛爷降罪”式的“凯子不鞭是有罪的”之论，有点黑吃黑的味道。
读者在这部书中可至少获取以下教益：
既识文物之美，又见行业规约。
作者曾为跑家，又在这张“巨大的网络和无限的链条”中浸淫多年，是真正的资深专家。其笔下的许多行话，使读者尽识文物之美。52篇中涉及石刻、石雕的有16篇，而作者的精于“石道”亦尽显于是，其精彩者有对四面佛龛、金刚经石等多件作品历历如见的精雕细刻。又如对三彩鸳鸯等多件文物的工笔细描，亦凸显非内行不能道的当行本色。
而“职业跑家有眼力，有线路，有实力。眼力是本事，线路是资源，实力是资本”的行家定位；“劝人卖，反倒不会卖；劝人不卖，才会卖”，“人撵货，能上价；货撵人，不上价”的业界秘辛；“一手付款，一手交货，没有赊欠一说”，“按规矩，贵重器物不直接递到对方手中，免得不慎跌落说不清楚”等行规，也掀开其神秘面纱的一角。
既获相关知识，又闻行家“文论”。
作者对相关的领域亦有相应的功力。鸑鷟的典故，健陀罗的渊源，上官婉儿的葬仪，安吴寡妇的商官世家等掌故，信手拈来。文物中涉及佛教的颇多，在《金刚经石》等篇的叙写中也连带出了作者不可小觑的佛学修养。
至于其中的古董-文物论更是触目皆是。有关缂丝、唐三彩鸳鸯等的论述，颇具专业水准。不时出现的一些专有术语如“掏窝子”“明式明做”“坑货”等，见字知义，要言不烦。
既赏方言之妙，又生《何典》之恙。
书中充满地域色彩的方言俗语，使本地人倍感亲切温暖。粗计全书“正宗”方言词语不下100条。“挼”足以传神写照，由它衍生的“挼话”更是充满生命力的神来之语。而“脸定平”之活现眼前而令人生厌，尤见其妙。但用得过多，特别是一些外地人莫名其妙的词语如“仍乎”之类，会使读者产生如读吴方言小说《何典》的困惑。
方言运用中难免伴生错别字。粗计约20余处。而《千家诗》编者的低级失误却歪打正着，可推知前述之淹博知识皆由苦学而来。作者创作态度之严肃认真于此可见。
总之，价值取向的选择，涉笔深度的把握，专业素养的精到，操觚立心的谨严，叙事风格的本色，社会效益的多元，使本书成为一部传达正能量，协奏主旋律，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的难得佳作。
南生桥（1944—）男，陕西兴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中华诗词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兼后者特约评论员）。有专著《二十五史梦文化麈谈》和论说文集《雕虫写龙集》行世，前者由中国书籍出版社易名《二十五史梦文化解读》重印两次（精装一次），公开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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