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裕作品《枯水》（纸刊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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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 水
文/铁裕
月是故乡圆，水是故乡美。
我的故乡八仙营，在百多年前是不缺水的，而且很丰盈。无论是从村落前环村而流的沙沟，还是从田坝中横穿而过的老河，或者是田坝中的一块块水田，都有清幽幽的水，而且一年四季都潺潺而流。
老辈人说:祖先迁来这里，也是因了这里的水。大概就是择水而居吧。
我依稀记得，在童年时，村前的田坝里，尚有三、四百亩水田。一条老河从田野中蜿蜒流过，潺潺的水声悦耳、动听，犹如古典的乐曲，鸣奏出祖辈父辈的欢乐与梦想。它像血液一样，在故乡的土地上流淌了几个世纪。除了河水，还有山沟里的水、凹塘的水、低洼处的水、静汪在树根下的水、平地里冒出的水、从山脚渗出的水、荡漾在井中的水。
水使故乡生动、美丽;水给故乡带来了欢乐、富足。
水，在故乡是不缺的。只要站在山上俯视，苍翠的群山，碧绿的田野，村里村外葱笼的花草、树木就映入眼帘。你知道，没有足够的水份，何以滋养出这些花草树木，何以呈现这样一幅秀丽的山乡风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乡的小伙长得俊，娶的是村外美丽的村姑;故乡的姑娘长得俏，嫁的是外村富足的人家。故乡八仙营成了方圆几十里的风水宝地，名字越传越远，越传越神秘。
我从小就离开了故乡。在外面，我总是向人们夸耀故乡的山高水清、花香草茂。在晚上，打开窗户遥望故乡的明月，倾耳细听老河流水的声音。想象着姑娘们在井中挑水，在河里洗衣、濯足，小伙伴们在河中捞鱼、摸虾、游泳的情节，一直在心中生动着、演绎着。
然而，有一天我回到故乡时，惊呆了。那条老河已经断流。干涸的河床里再也看不到清澈的河水、游动的鱼虾、摇拽的水草、光滑的鹅卵石。岸上一棵棵婀娜苍翠的垂柳早已被砍个精光，留下的是枯干的树桩是刀斧砍伐的伤痕;岸边的花草早已凋零，留下的是枯萎是寂然是落寞。我经常爬的那座大山——大碑山，已被农民们吞噬得所剩无几。山上稍大一点的松树几近砍光，能开垦的荒地寸草不留。不能开垦的，是一座座上百年的老坟，在瑟瑟的寒风中诅咒着人们的贪婪与短视。
在铁家坟山，有七六棵几百年的古沙松树，它们如同这里的守护神。曾有多少次，七棵古树差点惨遭砍伐。只因它们的身价非同寻常，使得刀斧手一次次举起屠刀又一回回放下。古老的沙松树在荒野中，仿佛在向我讲述故乡近年来的遭遇，指点我巡视四野，从碧绿、苍翠而变得干枯、蛮荒。
水因何而枯？老河埂边一直住有人家。没有远见的村民为了多种点地，竟在河埂上开荒耕种，有的干脆种在河床中间。村民们将河床一段一段割据，占为已有。因而导致河水阻塞，最终断流、干涸。原有的水田因河水断流而改为旱地。大面积的植被遭到空前严重的破坏，使地下水一天天涸竭。因昔日从未缺过水，故乡人没有修蓄水池、水库，也没有想着安装自来水。故乡人认为，水能从沟里流出来，能在山脚冒出来，雨会从天上降下来，天无绝人之路。
枯水的悲剧终于在前二十几年，也就是我回故乡八仙营的第二年，天降干旱于斯村，几乎绝了他们的路。一连三年，雨水如油，缺得出奇。故乡人终于尝到了枯水的苦头，几乎是致命的苦头。无水，庄稼不能生长;无水，花草不会发芽、盛开;无水，山野也干裂得呻吟、恐慌;无水，人就会渴死;无水，故乡的肌肤怎会水灵？
故乡枯水了。故乡像个贫血的老人，面色苍白、枯瘦。村民们在干旱的恐惧中苦苦挣扎着，用干裂的嘴唇向苍天祈祷着。为了生存，有能力的拉着牛车、马车、开着拖拉机，或骑着自行车到四十里以外的水库去拉水。但还得在夜间悄悄的去。那里的村民怕将水拉枯了，他们也跟着遭殃。因此组织村民轮流白天、黑夜的看守着水库。因偷水曾发生过不知多少次的打架、斗殴事件。有胆小的去了不敢偷，空着手回来。没有能力的，只能在枯井里、深沟中，一瓢一瓢的舀，往往一桶水要等上三、四个小时。
一天晚上，我跟堂兄到一座坟山下的塘子里挑水。那里早已等着二十多人。几盏如豆的油灯在风中晃动、摇拽着，如磷火一般。人们焦急的等着，不时因一瓢水而争吵、打架。有的人干脆一夜守着，就是泥汤也要。原先这塘子的水是没有人吃的，人们说那是尸水，只能用去泼菜、栽树、淋秧。可现在，不但吃，连泥汤也抢去用。在半夜里冒出一股麻线粗的水，也有几十人守着。
我吃故乡的泥汤，只觉满嘴是沙，难咽、腥味。我有些伤感，故乡的水不但不美，却是这般欠缺、苦涩。
枯水，就打井，井打到一百多米深，还是不见水。村民们气馁了，也无力再往下打了。枯水，从村民的生活中枯到心灵里，从嘴里枯到精神上。村民们害怕了，有的想着逃亡他乡。但逃亡，对于以土地为命根子的村民们来说，谈何容易？人可以走，但你能连土地也背走吗？我在故乡几天，真正感受到了水的珍贵。只要一出门，满目苍凉，狂风一吹，尘灰卷地而起，铺天盖地。地上、路上的泥土被人踏、车辗，碎得比白面还细。有时一不小心踏进灰坑，让你马上变成个泥人。让人感到好像是行走在沙漠戈壁中一样。
水是生命之源，人与水息息相关。我国的水资源并不丰富，有的地方已严重缺水。如果不节约用水，不采取措施保护水资源，其结果不言而喻。珍惜每一滴水吧，它比人的血液还珍贵。血液仅能维持一个人的生命，而水则能化育万物，能使大地充满勃勃生机。
后来，故乡在雨水的滋润中总算复苏了。被枯怕了的故乡人家家出钱打井，在许多地方修了蓄水池，并重新将原来的老河修通，而且安装了自来水。但愿那次枯水的悲剧不再故乡重演。
【作家档案】
铁裕，笔名:一荒玄，60后，96年开始创作散文，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边疆文学》《昭通作家》《昭通文学》《昭通日报》《鹤壁文艺》《文苑》《中国青年报》《世界作家林园》《作家前线》《乌蒙山》等刊物以及各文学公众号发过诗、文近千篇、首。2000年至2014年因各种原因辍笔，2015年又开始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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