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抛弃,被遗忘的女孩们 | 《江南女儿》导演韩萌映后谈
中国有千千万万的家庭,因为政策的原因,出现了这样的一种情况,骨肉分离等等,有一些纪录片或者是电影也都在讲这些事情,今天看的《江南女儿》,政策下中国有很多女性,很多家庭面临着这样一个困扰,被遗弃的女婴,有一些是被国内的家庭所收养,还有一些是国外的家庭收养。
被收养者往往都是女性,并且有不少是有一些天生的身体上、生理上或者心理上的疾病,被遗弃,然后再被收养。
这部纪录片,让我们看到有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人,我们希望不要再发生就是这种悲剧。
纪录片的主角蔡凤侠,她既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不幸的,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而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她的家庭,她的亲生父母,但是我们看到的是当团聚那一刻后,紧接着面临的更多是尴尬,无话可说,甚至语言不通。这种尴尬,很大程度上冲淡了这种团聚和喜悦。
来自豆瓣网友的评论
邢早早
1.弃儿们就算找到了根,也不会找到归属感。栽好的大树,最后也难逃被砍的命运。2.亲生母亲让我说不出来的厌恶,自始至终好像她都不觉得这一切是件错事。3.其实厌恶她是不对的,应该厌恶时代政策才是。
沙丘
这部纪录片刚好捕捉到了人物细腻的情感波动,寻找时期待,找到后失落,最后不得不去和解,和解中又充满试探和碰撞。牺牲历史话题,矛盾冲突以及直接的批判来结构影片,看似有些遗憾,但是我认为这样更真实生动,更意味深长。
以下为10月25日,《江南女儿》在CNEX和凹凸镜DOC联合主办的“家与故乡”北京线下放映的映后实录。
稍晚些时间,另一部放映的纪录片《废城记》映后,也将会推出。
Q&A
寻亲,把人生空白的几页填上
汪金卫:这个片子看完之后也是很受感动,非常温暖,我觉得非常有意义。
我先问导演两个问题,然后我们把时间留给观众。纪录片偏重于蔡凤侠的家庭,蔡凤侠在寻亲的过程很短,感觉非常不可思议,蔡凤侠非常幸运,因为我们都知道这种几率是非常小的,您是怎么来找到这个家庭的?
韩萌:我们找到蔡凤侠是通过江阴寻亲志愿者协会。其实当时拍了有十几个,我当时做了一个(寻亲的)图片故事,蔡凤侠找到(亲生父母)也是挺意外的。
我们当时拍了三、四个人物,有两个人其实是没有找到(家人)的,没想到我们拍完蔡凤侠之后,另外两个人也都找到了。现在对比的成功率也是越来越高了,只要双方都想找,能进入基因库都可以找到的,当时我们在剪辑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她其实是没有找到的。最后我们整个都拍完了,剪辑将近结束的时候,她告诉我,她也找到了。
备注: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江阴曾有许多家庭把刚出生的孩子送养或遗弃。据不完全统计,五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江阴被送养或遗弃的孩子约两万人。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这些孩子如今也已步入中年,寻根问祖之心、思乡怀远之情与日俱增,他们也迫切希望找到自己的亲人。 基于此,江阴寻亲志愿者协会应运而生。本协会现有会员近200人。(来源:江阴寻亲志愿者协会官方网站 )
汪金卫:我们也看到,毕竟科学技术在进步,这种DNA样本库越来越多,那么找到的几率就越大,但是我还是觉得挺幸运的。决定跟拍蔡凤侠是因为拍摄时只有她找到了吗?
韩萌:真的是拍着拍着就找到了,就跟拍下来了。
另外一个女性其实是我们拍完了之后才找到的,当时我们剪的时候是把她放到了这片子里面,是我想拍成一个一直在寻找,另有一个是找到了,但是最后为什么这个片子就成了他们家一个人的故事。
其实另外一条女性的故事有一部分是不太成立的,然后就没有把它最终放到片子里,所以最后一个片子就成了蔡凤侠一个人的故事了。 另外一位女性,有一部分东西是不太成熟的。
汪金卫:我们也看到电影中呈现出凤侠找到之后会面临的这些问题,其实喜悦是短暂的,但这种隔阂是永久的。亲生女儿听不懂亲生母亲的话,并且和家庭产生了一些隔阂,这种我觉得应该是一个普遍现象。
韩萌:对,其实有很多人找到了之后,也只是觉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而已。
凤侠她现在跟亲生父母的关系还可以,但是我觉得她跟养父母之间的感情更好的。我曾经讲为什么我要拍这个群体。
有一个女孩跟我讲,被遗弃这些孩子群体,她们的人生前几页,其实是空白的,那么他们去找她们的亲生父母,其实是为了能够让她们人生的空白的几页给写上。
汪金卫:中国各地的政策之间也不一样,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人,无论年龄(大小)都是政策的影响者,只不过影响的程度有高有低而已。我们也看到过去的情况跟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这种事情可能会消失,但是过去千千万万的(家庭中)那些隔阂已经产生。
养父对凤侠的感情非常好
观众1: 我在看这部纪录片的时候,听到台下是一直有笑声,我觉得可能观众觉得离他们(的现实)比较远,所以他们对这种感受没有那么真切。
导演在拍这部纪录片的时候,血缘关系和日常上(弃儿和生父母家庭)的关系,怎么来去看待这个问题呢?另外一个小细节就刚才提到的,蔡凤侠转身这个动作。
韩萌:养父对凤侠的感情非常好。凤侠我在跟她相处的过程当中,我就觉得,她就是一个被对那种很完整很强烈爱而长大的那种女性,她对养父是爱得很深的,她有强烈的那种想要找到亲生父母的愿望,他们之间其实是有一些张力的,而且凤侠本身的感情流露又很自然,所以我们就决定把她的故事给留下来了。
在过程当中其实也遇到了一些其他的人,我现在想想,有的人的故事我应该也给拍下来。如果把那些人的故事放在这片子里,可能就能呈现出来,政策更复杂的一面。比如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女性,她特别想找她的亲生父母,是因为她现在整个的生活条件非常不好,她丈夫是矿工,家里有两个儿子,她就是想找江阴的亲生父母要钱,来补贴现在的生活,在情感上其实她并没有太多的想去寻找。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把(这位)女性的故事给拍下来的话,说不定能把这个故事讲的更加的不一样,但是这算是我第一个片子,每部影片都会有遗憾吧,这才是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凤侠转身的实际上是我当时在拍照片(故事)。
我在做纪录片的时候,也在拍照片,实际上是我自己的一个想法,当时我有一组照片发在腾讯上,所有的被遗弃的女性其实都有一个转身的画面,最后我们剪辑的时候给放进来,其实也是想告诉观众,我是怎么认识她们的,她们在家庭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其实我也是想让观众能够理解,她在家里面实际上可能也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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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2:我想请问一下,在您的观察中,这些女性和她们的下一辈的亲子关系之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韩萌:根据我的观察,凤侠并没有太强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她对两个孩子的养育也是散养似的,大儿子学习还不错,去年刚考上大学。
蔡凤侠很淳朴,情感上自然又饱满,她是我喜欢的那种女性,进退有度。
汪金卫:凤侠,自己也是违反政策的是吧?
韩萌:对,这一段我们当时还想拍,但是后来她三姑不让我们去,所以就没拍成。她说她生了第一胎是生了个男孩,然后养父在村子里面就一下子腰板就挺直了。我其实完全能理解,因为她养父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我们在他们家其实呆了有三、四天,我甚至觉得他爸爸是不是不太会讲话。
她爸爸一直在那干活做饭,开着车带我们去拍摄什么的,后来我们待久了,蔡叔叔(养父)跟我们熟悉了。凤侠怀孕第二胎的时候,是躲在她三姑家去生的,当时村子里面在查,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家交了7000元的罚款,把孩子抱过来一看是个男孩,从此之后,养父在村子里面(感觉)特别牛。
观众3:在整个拍摄过程中,你有没有加入你们导演的主观思想,或者是你怎么平衡一个点,比如说两位父亲在床上的时候,您是不是有在床上说你们聊两句或怎么样?
韩萌:她两个爸爸在床上那场戏,特别有意思的,有涉及到江阴的传统的一个习俗,就是女儿回到娘家之后,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晚上,女儿要跟妈妈睡在一起,所以当天晚上的时候实际上是凤侠跟她的生母住在一起的。
我们知道了这个之后,我们就想去拍摄凤侠跟她生母在一起的一场戏,我们机器都已经架好了,后来凤侠的生父不让我们拍,特别强烈的阻止不让我们拍。你们在片子里面能看到她的生母在片子里面表现得非常的少,甚至没有对我们镜头说过什么话,真正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他们家里面现在都是,生父在家里说话算数的。她生母实际上说的当地方言我们也听不太懂,而且是凤侠的侄女要跟我们在床上做翻译,我们才能听得懂。
你们也看见了,所以当天晚上就没拍成了,我当时也觉得也挺不好意思的,就不拍了。后来当我们要走的时候,然后发现凤侠生父和养父进了一楼房间了,我说,蔡叔叔(养父),您要跟今天晚上跟凤侠的生父睡在一起吗?他说是的。因为他那个房间特别小,所以我就在外面录音,当时杜海在里面拍的,整个录音过程中我浑身都在抖,都是他们自己在聊的,我觉得挺真实的,蔡叔叔把所有对他们家想问的话,从那天晚上全都问出来。
我们在这旁面没有说一句话。
观众4:一是想问一下凤侠她丈夫的家庭情况,第二。整个片子当中对他丈夫的形象还是很好的,包括很支持他寻找,陪伴他寻找,包括他们在大城市里逛街的时候还会跟他说什么,你要愿意留在这,就讲到在拍摄和最后剪辑的时候考量什么。
韩萌:凤侠她丈夫就住她们家对面,凤侠讲她最幸福的就是跟她丈夫结婚的时候,就她丈夫跟她结了婚了,然后她丈夫把他们家以前的房子给改造成了一种砖房,我们看到那个房子,她丈夫就从家对面的房子搬到她们家来了,在我们来讲,在北方就叫倒插门,她丈夫就住在他们家,他丈夫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整个我们整个拍摄的过程当中,她丈夫就属于那种给你做饭,帮你干活。
凤侠跟我们很亲近,我们剪辑师叫杨紫烨,她很喜欢凤侠,觉得凤侠挺有骨气的。
养父种树苗、生父家砍树
观众5:导演我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点,片子开头的时候是她跟养父在树是在做什么事儿,片子结尾的时候,生父家门口的一棵树被砍倒了,我感觉您好像是有意的在剪辑的过程中制造了这么树的一个形象,想问一下当时是怎么去考虑这个事的?
韩萌:开始的时候拍树,实际上是凤侠养父家种梨树的,她们家是安徽砀山,她们家以种梨树,卖梨为收入来源,然后我们也拍了他们家梨树的四季,就是春夏秋冬我们也都拍了,后来我们从他们家过年之前,过完年要走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凤侠的爸爸从他的就从生父家,挖走了一颗树苗。
当时我们就发现了,我觉得特别好就跟着他拎着树苗回到老家,然后给种上,其实我们已经发现了凤侠生父家在砍树,所以我们拍完树苗,又拍生父家的砍树。也不知道观众能不能看过来这个树的含义。
汪金卫:我觉得现在也是两方面,一方面是科技发达,有了 DNA检验,抽血检验就可以非常简便,另一方面社交网络的发展。可能再往前推20年,这都是没办法想的事情。让被收养的人,想找更快地去找到他的原来家庭,但是也是很难的。也是存在一个运气的问题。
我们再次掌声感谢我们导演。这次活动今天到这里结束,非常感谢CNEX还有凹凸镜组织活动,然后并且感谢荟读空间提供的场地支持。再次感谢各位观众,感谢凹凸镜DOC线下放映团队,感谢导演。
关于导演
韩萌:
韩萌,常驻北京。她在中国做了12年的摄影记者。她最近的长片《遥望繁星》(Smog Town)在2019年阿姆斯特丹(IDFA)的新人竞赛单元进行了世界首映,Millenium Documentary Film Festival和DOKUFEST 最佳纪录片奖。纪录片短片《蓝天保卫战》获得第九届中国纪录片学院奖最佳短纪录片。她的作品《江南女儿》在洛杉矶亚太电影节和香港亚洲电影节等电影节展映。图片作品发表在诸多国内外媒体上。2014年,韩萌获得了美国国务院的休伯特·汉弗莱奖学金。
《江南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