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地工作站:战地医院、探照灯、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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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 作 坊 : 战地医院、探照灯、方舟 作者:章梦奇 编辑:张劳动 两月前,俊文就跟我约稿,想让我写写过去与此刻参与的“工作坊”,但我迟迟无法拿出稿子,原因是一说到“工作坊”我的记忆就被拉回到11年前,于是掉进回忆漩涡,深陷在这样的问题中:工作坊是什么?为什么需要工作坊?工作坊还能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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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战地医院
Field Ambul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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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我即将大学毕业,去校外参加工作坊是“半只脚踏出校外看世界”的途径之一,那时候我的所有工作坊经验只和舞蹈有关。4月一天在“朝阳9剧场”参加完一个日本舞踏工作坊之后,我跟着一行中日剧场人摸黑去到了机场辅路边上的“草场地工作站”,一个酷似仓库又绝不是仓库的有剧场有电影院还有食堂的奇怪地方。既然是工作站,也一定有工作坊,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 草场地纪录片工作坊 “草场地工作站”有着悠久的“工作坊”传统,每年5月的“五月艺术节”和10月的“交叉艺术节”,这两大节日是工作坊黄金周。除去国内外的各种专题放映和剧场展演,一层黑幕布两边的舞台和放映厅里,几乎卡点进行着剧场与纪录片两个主擂台工作坊。光着脚就去身体工作坊,穿上鞋就去纪录片工作坊。工作坊免费,没有门槛。在穿鞋脱鞋之间,新的世界被打开。 草场地纪录片工作坊的授课人 瑞士导演贝阿特丽丝·阿赫迪 我对纪录片工作坊更好奇,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种电影叫“纪录片”。钻进漆黑的放映厅就进入银幕中的另一世界,一开灯满是仰着头奇形怪状的脸。 120平米的放映厅里上上下下塞满了人,最形象的比喻是:人最多的时候,恨不得屋顶灯上都挂着人。据说在2008年五月的吴文光与弗兰克·谢菲尔(荷兰纪录片导演)共同主持的纪录片工作坊,报名参加者达80人之多。后来知道,这些人都是各行各业,学生、农民、记者、设计师、北漂、教师、居委会大爷。工作坊做成了马拉松,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熬瘦的、黑眼圈的、说哭的、笑到地上的、扛着电脑来的、带着行旅箱的……在人人都能吃得起吃得饱且吃得好的食堂里(2005年开始就没变过的“十元自助”),大声谈论银幕中的那个世界,一个现实取代了另一个现实,比虚构还梦幻。 草场地工作站发起人 吴文光 往往一个星期的艺术节像一个世纪。后来在一篇文章读到,主持工作坊的吴文光老师说:“希望给个人方式独立制作纪录片的人提供聚合的平台,即给他们提供交流和讨论的场合。”我听到另一种解释来自吴老师的好友,同样也是工作坊常客的戏剧导演田戈兵:“全国最大的艺术战地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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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探照灯
Search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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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5月,瑞士纪录片导演恩娜·波里蒂的工作坊进行到深夜2点,气氛凝重。一部讲述犹太女性投身集体农庄实现复国梦的《乌托邦的女儿们》唤起在座参与者对于历史认知与历史反思的讨论。58岁的“村民影像计划”作者贾之坦坐最前排激动谈起“人民公社”与“饥饿”记忆,通常这个时间他已经熟睡。“饥饿”这个词成为那一晚众人回望历史隧道的探照灯。关于20年前我们知道多少?关于30年前我们知道多少?关于50年前我们知道多少? 章梦奇作品 在草场地工作站放映后的映后交流 “饥饿”故事唤起了在座人的“历史饥饿感”,大家谈起家乡,谈起乡村,谈起叫不出全名爷爷奶奶,谈起了对自己完全空白的祖辈经历。那一夜的工作坊像一束探照灯,照亮了返回村子的路。 山东、湖南、云南、湖北、河北、河南……十多个工作坊的参与者陆陆续续返回到自己有关系的一个村子,有出生的村子,有爷爷的村子,有文革下乡当知青的村子。“民间记忆计划”在2010年夏天悄然开启。我回的是爷爷的村子,湖北省随州市殷店镇钓鱼台村。 草场地纪录片工作坊 9月,回村者们带着从村子拍摄的老人讲述饥饿的口述素材回到“草场地工作站”,一系列关于“返回记忆”的工作坊开始了。原本的面向广大纪录片爱好者的节日工作坊,逐渐转向聚焦“记忆与回村创作”的常态工作坊。 草场地工作站 瑞士导演工作坊 瓦蒂姆 比如:“采访工作坊”“口述整理工作坊”“初剪工作坊”“身体与记忆工作坊”“纸上剪辑工作坊”“补充素材工作坊”“回村准备工作坊”“闲聊村事工作坊”…… “工作坊”不只是不同生活背景的人因共同爱好相聚的缘由,更是一群人捆绑在一起冶炼的过程。这个时期的工作坊产生了一批“民间记忆计划”的系列作品,我的创作就是从这一时期的工作坊中走过来的,也是我从给他人做舞蹈演员转向个人纵深创作的实践过程。 贝阿特丽丝·阿赫迪 离开草场地工作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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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2020方舟
2020 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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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所有人被围困家中,抽象的“限制”落地到自家客厅,失去自由是每一个人切身体验。手头上工作被迫暂停,外出活动也取消,原本要返回村子继续拍摄的计划也变得遥遥无期。不坐以待毙,是独立创作人一贯以来的必备生存法则,现代科技让时间和距离不再受到空间的限制,至今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用起来就是好事。 、 2020的线上阅读素材工作坊 1月底,草场地邮件组(民间记忆计划常规交流方式)以“2020度过”为名汇集来自分散在各地作者的拍摄笔记和创作笔记。二月下旬,我在邮件组中发起恢复周日的瑜伽与读书会,这个只发生在礼拜天上午的聚会活动持续了两年(2018-2019),如今转变成“线上礼拜天”。孤独与不自由的大家在QQ视频中重聚,默契地在瑜伽体式的找到共同的呼吸节奏,保持呼与吸在这个时候尤其重要。 3月15日,随州市解封,我回到自己的拍摄和新的居住地“47公里”村子。在这之前,江苏宿迁马公店村的魏轩驻守在自己村子的关卡处已经拍摄了近两个月时间;山东菏泽郝赵庄的郝永博也终于通过了自家亲戚看守的关卡回到自己家中;在河南打了上半场,回到纽卡斯尔打下半场的高昂,在隔离中重新阅读老家拍摄素材试图打出自己的主场;在北京的刘晓雷成为双重封锁之下的家庭堡垒的守护人;在陕西商洛湘子店村的胡涛,一手拿摄像机,一手搬砖给家里祖辈搭建墓地;湖南的张苹母子揣着安全码从湖南老家回到北京开始新的隔离;2005年即参加村民影像计划的70岁邵玉珍在北京沙子营村里持续日记式记录;四川米易的洛洛在家中采访老父亲谈论60年前的灾难;人类学专业的俞爽从书本走到现实中的新农村废墟;吴文光老师在昆明家里拍摄“每日自白”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抗衡无孔不入的恐惧浪潮。 2020的线上阅读素材工作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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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一群人如何在创作中协助并共同渡过。4月8日,吴老师发起了“线上阅读素材工作坊”。这个工作坊是全新的方式与规则,形式上从以往的导师主持到成员轮番主持,再到现在一人(年纪最小的郝永博)主持全员记录的共建方式。试图让每一个参与者回到最基本也最细节的参与中。
方法是:每个人10分钟的时间,选择播放一段原始素材+集体简短回馈,并由下一个播放素材的成员记录讨论内容。每个成员的素材播放结束后,进入一小时时间的集体讨论,由一人认领整体讨论内容。
2020的线上阅读素材工作坊
上周三(8月19日)“2020线上阅读素材工作坊”进行到第23轮。从一开始的每周两回,到每周一回;从组合素材到单个素材;从向外的视线到向内的沉思。在学会阅读最日常,最不完美,最看似无事发生的单元素材中,找到最飞翔的想象。
2020的线上瑜伽课
工作坊的进程中也吸引了一些旁听的朋友。有在日本和美国读电影研究的赵书仪和柯芜君,还有在美国费城的老朋友奥黛,她从一开始旁听到带着素材参与阅读。我们跨越地域跟随她一起阅读地球对面的百年古树与历史记忆。还有在日本的资深中国独立电影研究人秋山珠子老师,近期她将在“新冠时期的艺术报告”研讨会中发表演讲,她对“线上阅读素材工作坊”的评价是:“他们在限制当中开辟新的可能性,并给这个巨大时代变化留下、写下、拍下了正在萌芽的不同记忆。”
从无到走出头一步的“阅读素材工作坊”在这周即将暂停,这个限制与重生的工作坊中,大家度过了最困难也最飞翔的时刻,我们将在下周迎来工作坊第二步骤:剪辑工作坊。
以下为
2005-2020年间,
参与草场地工作站及民间记忆计划工作坊的参与者及完成影片统计:
(共33作者并完成影片80部)
宋田(《天里》2005、《花朵》2008)
邵玉珍(“我的村子”系列,6部,2005-2017)
贾之坦(“我的村子”系列,8部,2005-2014)
张焕财(“我的村子”系列,7部,2005-2017)
王伟(“我的村子”系列,3部,2005-2010)
谢丽娜(《妈妈》2007)
刘蘅(《回到达县》2008)
奥黛(《从天而降》2010)
李凝(《胶带》2010)
邹雪平(“邹家村系列”,5部,2010-2014)
罗兵(“罗家屋系列”,3部,2011-2013)
李新民(“花木林系列”,3部,2011-2013)
贾楠楠(《贾福奎的冬天》2011)
舒侨(“双井村系列”,3部,2012-2014)
王海安(《进攻张高村》2012,《信仰张高村》2013)
张新伟(《唐老师》2012)
张慈(《哀牢山的信仰》2013)
叶祖艺(《拾穗》2014)
李有杰(《《阿佬的村庄》》2014)
姜纪杰(《二十四》2014)
胡涛(《山旮旯》2014,《古精》2015,《偷羞子》2018)
张苹(《冬天回家》2015,《土制没药》2017,《情歌》2018)
荣光荣(《孩子不惧怕死亡,但是害怕魔鬼》2015)
马桂洁(《火车飞过我的村子》2016)
杜冠(再见冬天2016)
刘晓雷(《狂热自白》2017)
王佳萌(《饥饿的女人》2017)
屈玉风(《我奶奶》2017)
张会洋(《张大营1989》2017)
詹荣荣(《日子》2017)
吴文光(《治疗》2010,《亮出你的家伙》2010,《调查父亲》2016、《度过》2020)
郝永博(《告别十九岁》2020)
章梦奇(“47公里自画像”系列,9部(2010-2019)
章梦奇
2020.8.22,写于47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