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青年诗人奖专访 诗10首 || 宋晓杰：我跟随你秘密潜行于山水之间

诗人简介

宋晓杰，生于辽宁盘锦。一级作家。曾获第9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二届冰心散文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首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扬子江》诗刊奖”、辽宁文学奖等。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和“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已出版各类文集二十余部。现供职于辽宁文学院文艺创作研究发展中心。

宋晓杰自选诗歌10首

木头人

好好打磨，没有毛刺儿

足够的时间足够把我们变成木头人

呆头呆脑，害怕眩晕，不能转圈

欢乐、悲戚也不能——

我们都是木头人，这多么残酷！

煅造的过程是温柔的，没有疼痛

多一点，少一点；胖一点，瘦一点

慢慢地修理吧，弄光滑那些露出的表面

不招惹是非，也不抵挡……

风尘和雨水也无能为力。多好啊！

应该真诚地感谢缓慢，我们终于成为：

旧时光翻新了的——木头人！

2007/02/14

绝尘

最后一个字叫绝笔，最后一首歌

叫绝唱。早春是明媚的，我们却在谈论死亡

谈论一个熟识的人，正在消耗细胞、骨肉

和年华，抽出丝一般的阳气，慢慢紧迫……

她爱戴草帽、爱穿白底儿红字的T恤

爱山水、花鸟，爱甲板后面欢笑的浪花

……她还没有爱够这纷飞的尘土

可是，这尘土也是爱她的。每当想起

大地和花朵，便看见一小匣珍贵的尘土

高高在上，标签却是：人间的姓名。

2008/03/05

暮晚的河岸

这河流、这土地，又长了一岁

对于浩荡的过往来说，约等于无

三月，空无一人的河岸

没有摇动的蒿草、旗幡和缠人的音乐

也没有失魂落魄的小冤家要死要活

高架桥郁闷着，怄着气，生着锈

晚霞如失火的战车，轰鸣而下

并不能使冰凉的铁艺椅

留住爱情的余温

这个时候，积雪行至中途

而河滩的土，又深沉了几分

真的，我不能保证

倒退着走，就能回到从前

三月的小阳春，不过是假象

余寒，依然撬得动骨头

空风景干净、清冽，没有念想

如十字路口那一摊尚未燃尽的纸灰

正慢慢降下体温，不知在怀念谁

2009/03/01

简笔画

一条线是闪电，劈开大地

二条线是弯弯曲曲的河

三条线是脉脉的远山，绵延不绝

在冬天，不宜饮酒、哭泣、怀念

白亮的天光下，亦不宜写忧伤的文字

我别无长物，只有清茶一盏，明月孤悬

怀揣一只马良的神笔

用风雪来掩埋，以及灌溉

删繁就简地留下雪野

和大片大片的空白

2010/01/14

骨灰戒指

这时候，肉身无用，就随云雨蒸发去吧

连同人间的浮尘、虚火与种种烦忧

我跟随你秘密潜行于山水之间

无非是你增生的骨节

长途跋涉中，额外多出的隐痛……

昨夜的梦中，无悲无喜地，我死了一回

轻如骨灰——即使浓缩，也无足轻重

人群四散，你下意识地低着头

小心转动着指间的戒指

亮出我的底牌……

——亲爱的，原谅我先睡了

漫漫长夜，你尽可以一寸一寸地疼

2014/01/10

水墨

刚刚画过两张荷，就过了午夜

繁重的白日撂下挑子

在虚无里，歇一歇

整个城市漂浮在灯火之河

此刻，我想起谁，谁就醒着

思念谁，谁就复活

赌气的、负债的，仍在撕心裂肺

病榻在呻吟：“好歹，熬过这一夜……”

更多的人，想着元宵、情人和巧克力

以团圆之名、情感之名

给生活添油加醋

像墨色中淡粉的荷

……真的该睡了！

你不在眼前，这座城，就是空的

如慢慢漾开的水墨

不知何时，蜻蜓也飞走了

2014/2/14

可能的傍晚

迷恋那件烟色的大衣

及膝的羊皮靴，它沉默的黑色

适宜搭配大雪的中年

清冷的傍晚，我锁好车门

在林荫里走一走

笛声远去

摸爬滚打的人世已远

白杨静穆，浑身的伤口

只有风雪能够止痛

树梢搭建了微缩的苍穹

又挂上月牙的弯刀

孤寒的图腾

雪花儿旋舞

童话的城堡中，灯火交错

乐音，细如微风

——命若琴弦！星子飞驰

拜神所赐的夜晚

我看见：青年的我，临窗独坐

少年的我，在炉火旁清洗一堆白骨

2015年1月15日

阴雨布拉格

我们交换枕头

像交换日月和时空

一支烟变成灰的过程

是不是就像——人变成梦

一次虚拟的往生？

这个让人操心的世界，的确需要

有人值夜班，一刻不停地让

蝙蝠的心，免于倒悬之苦

我的雄狮沉睡着

阴云、凄风和薄雪，虚设了背景

地球这一边，我无言端坐

身披雨水和繁星

等你推门而入，湿淋淋地

搭救我，于水火……

2016年3月15日

住的酒店叫：桔子

大雪已下了一夜，又两天

黄昏再次降临

街道上空无一人

更找不到一辆出租车

这时候，出现了

炉火、热汤，橘的光晕

苏醒的落日和夕阳

有人替我掸掉

驼色大衣上的积雪

以及，鞋面上的

我已尝到缓慢的滋味

咖啡……伴侣……

深度掩埋的部分，开了天窗

有时，神是个小角色

一个人，就是人类

大雪封锁了前方的消息

水晶的世界里——

万家灯火，团团围坐：

桔子和伤疤

都要一瓣一瓣地

剥

2016/08/27

斑马

“它受困于自己光亮的围栏，

活在由不被理解的自由所造的飞驰的

牢笼里……”

——条码明晰，如炮烙

有迁徙、讨伐之苦！

自身的辎重，就是紧身衣

有人说：幸福，取决于水桶的最短板

止不住流水，当然也挡不住风声

划弧，如滑雪运动员

巧妙地绕过阻障，身轻如燕

线性的秩序，是生命的护栏

——凡长久的，均有限制

它一生下来，就企图摆脱约束

但激情只是小风波

黑白如爱憎，永远无法趋近

只有不易察觉的

小小倾动

2017/10/13

华文青年诗人奖专访：宋晓杰

1

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记不得确切的时间了，应该是我读初一时的岁末，也许是11月，总之记得牢的，是写有征文启事的大红纸贴在广播室的墙外。下着冷雨的某个傍晚，我趴在滚烫的炕上，一挥而就一首或许可以称之为诗的东西，写到最后我自己挺感动。我因此得了一管英雄牌钢笔还是几个大演算，又记不真切了。上中学时，因为长跑、跳绳比赛我也得过这几样东西。读技校时，我开始在《盘锦日报》（试刊号，当时盘锦属营口市管辖）和《香稻诗报》上发表豆腐块了。如果算得上处女作的诗，应该是在营口的文学期刊《辽河》上发表的《乡思》。也许一只乌有的蝈蝈在深夜不停地鸣叫，勾起了我的乡愁，完全属于为赋新诗强说愁之列。

2

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印象最深的是流沙河的《写诗十二课》，很薄的小册子。那时我虚岁19，刚从技校毕业被分配到一线车间实习。恰好车间团支部搞活动，一群年轻人打着团旗浩浩荡荡地结队骑行去医巫闾山春游。写到这儿，我顺手百度了一下，两地之间的距离约80公里。我瞒着我妈天没亮就爬起来，实话实说肯定没戏。去程还好，精力旺盛，年轻气盛，顺风，我们比着赛说说笑笑就到了目的地。回程可就惨了。因为起得早，又累又困又饿，骑在车上都要睡着了。午后又起了大南风，顶风啊。途经北镇时，在一个低矮的小书店（多文艺啊），我们停下来，吃面包、喝汽水，休整。就是在那儿，我遇到了它。我很震惊，诗还可以这样写啊。迷迷糊糊的，后半夜我才艰难地骑行到家。由于运动量过大，我一瘸一拐地，膝盖疼了半年多才好，到现在也没敢告诉我妈当年的真相。诗与疼就那么直观地纠结在一起，是隐喻吗？若干年后，当我再次想起它，早已不知所踪。后来，我又遇到了《聂鲁达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20世纪世界诗歌译丛”中的一本，我从所购买的二三十本丛书诗集中采取淘汰法把喜欢的留在最后。剩一本时，我手里便是它。从那以后，我开始接触更多优秀的诗人与诗作了。

3

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对于诗，我写得很慢（其他文体不是），虽然不是反复修改，但一定要改。大多时候要先写在纸上，修改，然后在电脑上继续改。这样有一种“手感”，类似球员打球吧。也是一种敬重。我不会有手机上飞快地按出一首诗，更不会在旅途中这样做。不是说别人那样写不好，只是个人习惯而已。旅途中我只能在“派”上看电影，连书都读不进去。因为没有一节车厢是安静的，我的抗干扰能力极差。

4

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它们并不矛盾，互相作用，互相成全。如果你爱的事儿（不敢说事业），与你的职业恰好相符，算是幸运吧，不会太拧巴。如果不一致，也可以多些体验和感受。生活就是由吃喝拉撒、职业、爱好、梦想、已知和未知、亲人和朋友（也许还有科比这样的偶像）等等组成的。生活是个喧嚣的敞口的大容器，也是窗前你钟情的一朵含笑的小花。

5

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几乎不关注。当然，我知道谁写得好，好的诗歌评论我喜欢读，以扩大视野、了解诗歌动态，毕竟要在场嘛。我欣赏有见地、有文采的评论。如果仅是吊书袋，或是被评论者的诗作加名人名言的简装拼凑版，就不必浪费时间了。我不写诗评，但是因为当了二十几年的编辑要写稿签、现在的新工作要写省内诗歌季度和年度述评，有的朋友不弃，把我的文字存起来算做他们诗歌的点评，我很开心，觉得自己还有点儿用。正经的评论和研究文章我写得不多，因为理论体系不系统、不专业，此外，我也有意自控。到现在只为五七八位朋友写过所谓的评论，多似印象记，有点儿亲友团的意思。我觉得，关注诗人的情感脉络比关注诗更重要。

6

你如何评价现在的中国诗坛？

相对来说比较宽容、自由。官方的、民间的纸媒依然有它的份额，网络与自媒体的迅猛发展又为诗歌带来新的平台、机遇和挑战。虽说诗歌水准良莠不齐，毕意有了发声的多种渠道。田野里不是有稻苗也有稗草嘛，这是老天的意思。

7

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情感、智识、见解。一首诗如果没有情感，即使再漂亮也是一具僵尸；智识即思维缜密、胸襟宽广，是智慧、胆识、忠勇、悲悯的综合作用的智力活动；见解即独特发现，并且还要上升到美学、哲学的层面。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说：在当代，如果一个人想成为优秀诗人，有三个条件必不可少：过普通人的生活；热爱大自然；要保持皮肤一定的湿度。我尤其喜欢最后一条。诗歌一定要有湿度和温度，这决定了你的诗是否具有“人情味儿”。也就是说，诗歌是那些从生活的土层里生长出来的植物或大地上欢快奔路的动物，有着触手可即的模样和呼之欲出的气息。如果非要说诗歌一定要超越或高于生活，我愿意理解为：萝卜要洗了、切了或腌了、炖了再吃，而不是拔出来带着泥就吃。脱离有血有肉的生活的凌空蹈虚、云山雾罩、神头鬼脸，那不是真正的诗歌，那样的诗人可以称为伪诗人。

8

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10首代表作题目（每首请注明写作年代）。

我也不知道哪首是自己的代表作。我觉得这需要时间去省察、体认，而且是一个反观的过程，需要长长的路程之后的回望。甚至，应该是别人（评论家或读者）给出的，而不是自说自话。但也有自己认为可心的作品，如:

《木头人》2007/02/14

《绝尘》2008/03/05

《暮晚的河岸》2009/03/01

《简笔画》2010/01/14

《骨灰戒指》2014/01/10

《水墨》2014/02/14

《住的酒店叫：桔子》2016/8/27

《斑马》2017/10/13

《七月将至》2019/6/30

《我要在心里供养一头小兽》2019/6/30

华文青年诗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