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骆耀军:不用交论文作业的课程(麦吉尔大学学习速记三)

在麦吉尔大学,我听的基本上都是导师方秀洁(Grace S. Fong)教授的课程。课堂上,方老师以一贯的儒雅,字字轻圆地细说着古典文学的嘈嘈切切。那不疾不徐的声音,加上在山泉水般的低回婉转,使人“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外国学生在课堂上书写唐诗的平仄

目前自己聆听过的课程,有给本科生开设的“中国文学的性与性别”(Gender and Sexuality in Chinese Literature)和“晚清民国时期的女作家:1890-1949”(Women Writers of China in Transition,1890-1949)两门,而面向研究生的则是“古典文学文本高阶英译:立足于学术研究”(Advanced Translation of Literary Chinese Texts for Scholarly Purposes)和“中国古典诗歌:主题与体裁”(Classical Chinese Poetry:Major Themes and Genres)。方老师也教授《红楼梦》研究的课程,只是还没能有幸聆听。

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的课程,方老师都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和设计,每个星期都会提前将阅读的材料和需完成的作业扫描并上传到课程系统(My Courses)中。上文提到的两门本科生课程,偏重于专业知识的传授,并逐步引导学生们进入学术研究的领域,学会学术思考,鼓励同学之间相互合作,也就是共同收集材料、形成观点、制成PPT和在全班进行学术报告。

在报告的过程中,老师和其他同学都会当场对你言说的话题进行内容上的质疑或观点上的补充。当然,每位同学最后还是要提交一篇论文的,用以获得本门课程的最终成绩(课程论文占总成绩的40%左右)。

课程系统MyCourses里老师扫描上传的阅读文献

像我这种作为合作培养的学生,自然是不用写课程论文的,平时的小作业等也不参与评分,这样至少没了一半的压力。相比较而言,这边的课程任务比国内重得多。一门课每周至少要阅读三四十页的材料,万一遇上那种一篇论文就八九十页的(高友工和梅祖麟的文章往往很长),就只好熬夜突击了。

也许本科生阶段还可以偷偷懒,大致翻翻材料知道大意就行了,而研究生课程里要读的材料不细看却是不行的,因为课堂上轮到你讨论发言时肯定会哑口无言,甚至上一个同学说的内容在哪一页你都找不着。虽然自己没有课程作业,但每次课前都得花上至少一天的时间来阅读文献材料,有时觉得也不轻松。

“中国文学的性与性别”课程基本上旁涉了所有海外学者中国古典文学性别或女性研究的论著,而“晚清民国时期的女作家”则将视线进一步延伸到了二十世纪的女性作家身上。这里暂不以此两门课程为例展开详细介绍,想补充一句就是,现在回过头来看方老师提供的教学大纲(Syllabus),把里面罗列的相关书籍和论文抽出来,就成了一份完美的西方学者中国文学女性研究的书目索引了。

而“古典文学文本高阶英译”课程,据说是方老师在阅读和修改研究生们提交的论文时,发现许多学生在翻译古典诗词等文本时,用词或表达不专业、不学术,多得改都改不过来,便只好专门开设一门课来进行纠正和强调。方老师不放过翻译中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字词和语法错误,对此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记得当时给老师提交英文研究计划时,反馈回来的文档基本上满屏红色。相信很多与海外教授进行过学术沟通的同学,都会对老师们严谨而认真的学术态度产生深刻的印象,而且即便是由于你拙劣的文字才耗费了教授们一大番脑筋,他们仍不忘在邮件里幽默地安慰你一句:为了避免使你看到Word满是红色而愤怒,建议你先选择“无标记”格式查看。

高阶英译课一上就是三个多小时(每周五10:30至13:30),信息量很大,也很耗费脑力。由于每次讨论的翻译材料是学生自己选择的(没有前人英译过,同时要提供自己的英译稿),并提前上传至共享的Dropbox(这边常用的一种云盘)里。方老师也会提前审阅并将修改文本共享出来,上课时再针对有疑问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进行斟酌、修改,并且告诉学生们可以参看哪些类似的翻译论著。一学期练习翻译了许多诗词文本,这里也暂不举例赘述了。

现今正在上的课程是“中国古典诗歌:主题与体裁”,课是在宗教系的教室里上的。除了冬天去这栋建筑(Birks)上课要在门口脱鞋外(听说有一次有同学没脱鞋直接进去了,被宗教系的主任一路追到了教室里),上课教室的一个角落里立着块“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也是够震撼人心的。一开始就挺好奇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至今也没发现个所以然。

教室角落立着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此门课的基础材料有:蔡宗奇(CaiZong-qi)的《怎样阅读中国诗歌:导读文集》(How to Read Chinese Poetry:A Guided Antholog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8),霍克斯(David Hawkes)的《杜甫入门》(A Little Primer of Du Fu. Hong Kong: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1990)和蘅塘退士、陈婉俊的《唐诗三百首(补注)》。

具体而言,蔡氏书中对应的讨论章节,是课前必读材料,而《杜甫入门》和《唐诗三百首》则为该章涉及的英译诗歌提供一个参照,同时这两本书也是课下翻译作业的参考书。这里并没有将宇文所安(Stephen Owen)的大部头《杜甫诗》(The Poetry of Du Fu.Boston:De Gruyter,2015)单独列进来,实际上则是“我的课程”中扫描上传了众多宇文所安的研究论文。

图书馆电子版《怎样阅读中国诗歌:导读文集》封面

除了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体裁外,诗歌翻译和阐释也是这门课程的目标之一,所以方老师在课程大纲中又特意列出了字典等工具书:柯慕白(Paul W. Kroll)的《上古与中古汉语学生词典》(A Student’s Dictionary of Classical and Medieval Chinese. Leiden:Brill,2015),马修士(R.H.Mathews)的《汉英字典》(Mathews'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3)、贺凯(Charles O. Hucker)的《古代中国官职词典》(A Dictionary of Official Titles in Imperial China.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罗兰德·格林(Roland Greene)的《普林斯顿诗歌与诗学百科全书》(The Princeton Encyclopedia of Poetry and Poetics.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2)以及范之麟的《全唐诗典故辞典》和王力的《古代汉语》等等。

这些西文工具书在海外影响力很大,而学校图书馆几乎都提供了电子本下载。对于没法在线获取的资料,方老师都一一扫描并上传到课程系统里了,以便我们下载和阅读。

图书馆电子版《普林斯顿诗歌与诗学百科全书》的封面

聆听西方大学里的中国文学课程,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学习英语世界的学术研究方法和思路。或许海外学者在文献获取及文本理解上还不能达到大陆学者那般精深的程度,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或角度往往更为新颖和有所洞见。而且,西方学生在课堂会毫不犹豫地对我们耳熟能详或认为不值一提的词语产生疑问,这是对“全新”事物的一种好奇感或“中国兴趣”,他们自然不会受中国学生“思维定势”的影响,因而在讨论中就更容易产生一些智慧的火花或有趣的观点。

比如在阐释李商隐诗歌《春雨》“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一联时,西方学生几乎是一字一字地死磕,然后天马行空地展开联想、争论和另类解读,同时又拿出高友工(Kao Yu-kung)、梅祖麟(Mei Tsu-lin)的《唐诗的句法、用字和意象》(Syntax,Diction,and Imagery in T'ang Poetry.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1971,31:pp.49-136)一文来参照分析,自然对扩大诗歌理解的视野是很有帮助的。

学生课堂上进行合作报告的场景

记得第一次上课时,方老师细细询问了我们每一个学生为什么来听这门唐诗研究的课程,以及我们期望在课堂中学到哪方面的知识。我当时表达的是想了解当下海外学界的唐诗研究视野和成果,紧接着老师给我们分发的纸质课程大纲里,就提到了“西方学界对中国古典诗歌的评论视野和方法”(Critical Review of Perspectives and Approaches in Western Scholarship on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可谓正合我心。自然对每周的课前阅读材料,自己还是很认真地进行阅读和准备,因而在课堂的讨论中也受益良多。

“中国古典诗歌”课程大纲(部分)

方老师的授课与海外最新的唐诗研究进展是同步的,而且是批判性地引导学生们进行吸收和思考。即便是作为基本阅读材料的《怎样阅读中国诗歌:导读文集》一书,相关章节里的不当之处,都会细致地在课堂上指出来,并让大家一起讨论。

整个课程里,方老师更多的是让我们自己提出问题,比如对哪些内容不理解,哪部分叙述你不同意,而学生们在报告中也要有专门的章节来描述自己的阅读问题,等等。

课程平台上分发给我们的拓展性阅读材料,常常会有最新发表的相关论文,例如最近几周就集中性地对“文本细读”的研究论文,展开再次的“文本细读”,这其中有Christopher K. Tong(自己不知作者中文名为何)的《“无我”诗学:以王国维<人间词话>为切入口》(Nonhuman Poetics [By Way of Wang Guowei].Chinese Literature:Essays,Articles,Reviews,37,2015:pp.5-28.)及方葆珍(Paula Varsano)的《发声者为谁?——重读王昌龄<长信秋词五首>》(Whose Voice Is It Anyways?A Rereading of Wang Changling’s “Palace of Everlasting Faith:Five Poems”. Journa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1,2016:pp.1-25.)等等。

老师和我们一起阅读这些新近论文,各自都提出自己难以理解或十分困惑的论述之处。相应地,在阅读了老一辈西方学者的“文本细读”论著后,方老师进一步引导我们思考当下的研究,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和路径,才能更清晰准确地阐释古典诗歌文本。另外,课堂上可以边吃边聊也是西方课堂的一种特色。只要是在系里的小教室上课,方老师就会带来香茶和零食,于是品茗与学术讨论两不误,颇似当年吴梅先生上课的雅兴。

课堂上,品茗与讨论两不误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