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文：吃茶去 / 开普饭

吃茶去

本来没打算写写喝茶之事。怎么写？写什么呢？吃饭，喝茶，每天差不多，不是懂茶之人，不想把格调定高了。“吃茶去”，似乎是件极美的事情。

如同中年以后选择棉、麻，几百块钱的衣裳，穿出自己的风格与品味，时光赋予的古朴之气，不需要几千几万光鲜亮丽的装饰。

虚荣，摆出小资的姿态。女人无师自通的调调，一起随了光阴流逝，无论是文字还是人，自足的底气源于平淡生活丰沛厚实的滋养。

于茶而言，其实我知之甚少。少时喝茶，是受奶奶与父亲的影响。一年四季，茶缸里的老茶，从早喝到晚。家里来客人，父亲总是拿好茶招待。早年云南的云雾茶白毛尖，应该算是上等的绿茶。不管是老茶还是绿茶，那时候的我们，不知道茶是用来品的，没有心境，再好的茶亦是枉然。而喝茶的习惯，既养胃，又养心，却是自然而然得了好处。

起初喝绿茶，西湖龙井泡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或者加了盖子的瓷杯，淡淡的绿色茶汤，小心翼翼地喝，没觉得多么的高大上。后来喝碧螺春，没听说过有关它的爱情故事。至于狮峰龙井，它持久的熟黄豆香，也没觉出它的妩媚，倒有邻家女孩的亲切，它裹了江南的烟雨，带着清清的茶香。而绿茶，由于它的不耐泡与季节原因，难免被冷藏而受到了冷落。

接触红茶、乌龙茶，以及普洱，已是中年。海南的苦丁茶，曾经热衷一时，但它又苦又涩的滋味，留下抹不去的记忆。红茶暖心，云南的滇红，福建的正山小种，都有极好的口感；对于铁观音与大红袍的印象，多数人有过错误的归类，这种半发酵的乌龙茶，更注重精美的包装和亲朋好友礼尚往来的赠送，逢年过节难得坐下来喝茶聊天，海侃吹嘘之余，却往往忽略了细品慢啜的全过程。

有时候，好朋友送的好茶，自是一份郑重的情义。苏几次送来铁观音和金骏眉，燕子每年从安徽带来的黄山毛峰和太平猴魁，高兄的大竹叶，都是茶中极品。阿周得闲时常过来饮茶，他总会拿来珍藏多年的好茶、好酒与大家分享，自己喝了一半的黑茶，存了十几年的五粮醇和郎酒，那茶是茶之老者，那酒是酒之贤者，一口闷下去，呵，人生不过如此，了得。

金骏眉是红茶中的精品，属于全发酵的红茶，是红茶的后起之秀，和正山小种一脉相承，都产自武夷山桐木关村，采制工艺上基本上差不多，不过它们采摘原料的标准不一样，金骏眉以头春比较幼嫩的单芽采摘，其工艺也经历了萎凋、揉捻、发酵、干燥等几道工序。从干茶色泽来讲，金骏眉是由正山小种的灰黑色转化为金黄黑相间。从香气上看，它主要是呈清幽的蜜香或者甜香。从汤色来讲，金骏眉呈金黄色、清澈明亮，从茶汤的浓度来讲，金骏眉更鲜爽、更醇厚。

太平猴魁，传统名茶，是中国历史名茶之一，属于绿茶类尖茶，产于安徽太平县（现改为黄山市黄山区）一带，为尖茶之极品，久享盛名。其外形两叶抱芽，扁平挺直，自然舒展，白毫隐伏，有“猴魁两头尖，不散不翘不卷边”的美名。尤其是它鲜爽味醇且散发出阵阵兰花香味的“尖茶”，曾在2004年国际茶博会上获得“绿茶茶王”称号。经历过高山生态园的云蒸霞蔚，这茶许是含了“仙气”，那杯中宛如一场翠绿的舞蹈，养眼的瞬间，却又伴着无以言表的灿香。

禅老师说，龙井是“仕气”味道极好的绿茶。我倒没觉得它高高在上的样子，但狮龙云虎梅，与龙井相对应的“九曲红梅”，老字号自有别具一格的清润脱俗，它们与江南贴心贴肺。郁达夫说铁观音为茶中柳下惠，我也爱那非红非绿、略带赭色的酒醉之色，实在不敢苟同与色或情的几丝联系。

这个七月初的那一天，一天之中喝到了十几种名优茶，品鉴术语只能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白茶中的白牡丹和贡眉，黄茶之莫干黄芽，乌龙茶之凤凰单枞、武夷水仙、漳平水仙，红茶之金芽滇红、九曲红梅，直至喝到的宫廷普洱、基诺山大树青饼和特级六堡茶，从浸润泡到温润泡，从盖碗泡到壶泡，醒茶不叫洗茶，以及绿茶不发酵，白茶微发酵，黄茶轻发酵，乌龙茶半发酵，红茶、黑茶、普洱熟茶全发酵，甚至普洱生茶是绿茶……一系列的专业操作，从外形、香气、汤色、滋味到叶底，品茶的程序原来并不简单。舌尖上的舞蹈，挑逗着味蕾的记忆。还好我没醉茶，茶亦醉人。

然而，喝茶并非是不识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事，喝茶喝的还是那种醉心的归属感。

“碧螺春”听起来像个姑娘的名字，“大红袍”三个字，官架十足，有底气的傲骄与霸气。绿茶是曼妙的女子，不应该带着“仕气”。大红袍是岩茶，乌龙茶的一种。闽地的高山雾重阳光寡淡，绝壁之上的岩骨生香，自是让人倾倒。犹似不动声色的好男人，靠的不是撩人的气息，而是由内而外的醇厚与憨实。乌龙茶中的水仙和凤凰单枞亦是动人，不事张扬的个性，杯盏里润物细无声。两个名字像是姐妹花，本是女子，却英气逼人。有英气的女子，锋芒不露，侠骨柔肠，低温而宅心仁厚。

“一个女子活得有张力而且是她自己，如果再能把光芒和温暖照耀到别人就是幸福的。她能把时光淬火，炼出自己精神强度。”

男子亦是如此。无论多么豪情万丈，终会随光阴收了锐气，敛了心性。白茶清淡如水，普洱则浓情厚谊。如果说白茶是终身不婚的男子，或者佛系女子，真香无痕，但我宁喜普洱。

第一次喝普洱，是在过年的时候，堂哥给的普洱茶饼，配了郑州的铁棍山药，回家煮了吃，没觉得特别。后来，渐渐分清熟普与生普之间极大的差别，不单单是熟普那梅干菜一样的霉味袭击，那药汤似的浓茶，咽下去之后，有老实淳朴的回甘。至于生普，我是慢慢上了瘾。无论是大冬天还是大夏天，滚着热气喝下去，在冽而酽的茶汤里，那是一种无法言说只能意会的好。当然，喝贯了定制的月光白，就是我们自己的茶，对别的茶味，味同虚设。如今，仿佛舌尖上、喉咙里、精神上，都有了记忆的DNA。这是一种绵长、醇厚、曲径幽深的古味儿，它慢慢让你熨帖。“因为它又暖又能解油腻”，这陈香是会让人着迷的，乾隆诗云“点成一碗金茎露，品泉陆羽应惭拙。”

烧水点茶，禅茶一味，其实说的还是茶可道。日本茶道宗师千利休曾说过：“须知道茶之本不过是烧水点茶”。此话一语中的。茶道的本质，是从微不足道的、日常琐碎平凡的生活中去感悟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禅也是要求人们通过静虑，从平凡小事中去契悟大道。

汉唐明月宋时风，禅意的芬芳，随茶香弥散了千年。茶与禅，以如此优美婀娜的姿态沁入我们的生活，沁入我们的心脾。泡上茶，打开经书，喧嚣挡在心外，一切都将变得纯净轻盈。时间在茶中过得舒展而缓慢——仿佛，光阴在此停留，这一切的安静，都是踏实的，这光阴的老去，亦是心甘情愿的。

吃茶去。一杯热茶在握，日子简单而美好。

作者简介

陈素文，笔名清尘。浙江永嘉人。从事教育，爱字习文，有发表，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