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芬/憨堂妹(下)

憨堂妹来到这个家之后,依然听话,勤快。在老婆婆的教调下,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习惯。做饭,喂牲口,在丈夫的带领下,学着干地里活。有了孩子以后,极力履行着母亲的职责。善待邻居,只要邻里有所求,她会竭尽全力来帮忙。多少次,为了帮别人,而耽误了自家的活,以至于自己遭受损失。妹夫清楚地记得,那次他们俩正在地里干活,天阴沉下来,他们赶紧回家收晒在院子里的麦子,妹夫左等右等不见堂妹回来,雨说来就来,没收完的麦子淋了雨。妹夫埋怨她,堂妹却木然地说,我去帮大娘收麦子了,她的麦子没淋雨。她为邻里们多地是帮着照看孩子,她像待自己孩子一样照看着,家里的好吃好喝,一股脑的全拿出来。村里的小孩子都爱去他家玩。邻居们来借东西,吃的,用的,只要是家里有,倾囊相助,以至于轮到自己时而没有。一些欺负她憨厚、借而不还的人,堂妹记得清楚,但不会去讨要。她守规矩,不占便宜。对于别人的诬陷,无端的指责,依然选择沉默。二十几年,对婆婆很是孝敬,每顿饭的第一碗饭总是端给婆婆。她家的兄弟们,尽管早已分开单过了,但在她家吃饭是常事。亲戚来了也必上她家。只要在饭点上,她常常毫不吝啬的让邻居和转乡的小商贩吃饭。对孩子,她没有大道理的言传,却有着足够的身教。早在她大女儿六七岁时,在村路边的茅厕口,捡到一个装着三百几十块钱的塑料包。那个年代,三百几十元对于贫穷的堂妹一家来说,是一笔巨款。而憨憨的堂妹,带着孩子坐在路边一动不动的等候失主。等得孩子直喊饿,才知道早过了做午饭的时间。当那个串乡做买卖的失主拿出五十元答谢她,她木然地说,那是你的钱,我不要。失主感动地买一包糖果上门答谢,逢人就夸堂妹是好人。那个侄女说:“在这个村上二十几年,二妈没和邻居们吵闹过。我们每次回来,都要来吃二妈烙的煎饼和她做的卤面。二妈性子不急不躁,烙的煎饼又薄又香。做的卤面,软而不粘。这以后再也……”说着泪又流了下来。

憨堂妹所有的付出是不图回报的。她有一颗常人没有的包容心与出世的淡然。她是受得了委屈的,因为她从不反抗、从不辩解;她是吃得了亏的,因为她从不仇恨、从不抱怨,也从来没有自怨自哀过。

一个神情恍惚的女人,自言自语来到院子,有人叫她的名字,我一看,是那个当年私奔的女孩,她肥胖臃肿的,我几乎认不出她来。问及她的情况,得知她不甘心过这样的穷日子,又回不去。丈夫宠着惯着,更助长了她好吃懒做的恶习。村人夸堂妹时,她由最初的不屑,到嫉妒,怨恨。种种的不满,从内心向外喷涌,于是从和家人的争吵,到和邻里吵闹……精神完全崩溃了。她自言自语地在堂妹灵前转了一圈出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深深地为她悲哀,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己。

上天还是眷顾堂妹的。她生了两个女儿之后一直没再生。大女儿十八岁招婿入赘,夫妻俩对堂妹很是孝顺。堂妹发现自己怀孕且已四个月时,她已经四十一岁了。她最小的外孙已经两岁了。一家人因为堂妹年龄大,并患有高血压,不同意堂妹再生。她坚决要生下这个孩子,她对妹夫说,她想给他生个男孩,她想要一个男孩。堂妹也是凡尘俗世中人,自然也耳濡目染地接受了传统的思想,在她的意识领域里,同样也认为儿女双全,才是最完美的人生。她拼了命如愿生下一个男孩,现在刚满一岁。孩子哭着要妈妈,大姐抱着比自己的孩子还小的弟弟,泪流满面的一声声哭喊着妈……

广场上的锣鼓声和灵堂上的哭声,是如此地不和谐,我不明白一个年轻的生命猝然终结,是多么的悲痛的事,为什么还要唱大戏?堂妹夫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沙哑着声音说:“玉苗也算是儿女双全、当奶奶的人了,我就按当地老人的葬礼习俗来办她的丧事。玉苗跟着我这二十七年,孝顺老的,伺候小的,厚待我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我没能给她光彩排场的婚礼,就给她办一场像样的葬礼!”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听邻居们说,村里隆重的葬礼莫过于唱两天戏,或者演一场歌舞,一个唢呐班子。而堂妹的葬礼,唱了三天大戏,演了两场歌舞,唢呐班子从灵堂搭起到下葬,全程哀乐吹奏。花圈摆满了院子,直到到大门外。一副柏木棺材,棕黄色的油漆在白炽灯下闪着光亮,祥云中的龙凤和仙鹤雕刻在棺身和棺盖上,镶着花边的“福寿”二字分别在棺木的两头。这是我见过得最讲究、最华美的棺材,它显得富贵,豪华,透着尊贵和威严。堂妹的葬礼可谓隆重,它不只是妹夫为办丧事舍得花出的三四万块钱,更表现在出殡那天,村里的老老少少挤满了院子和广场,悲恸的哭嚎声,和那庞大的送殡队伍。

堂妹夫沙哑的、令人心肝欲碎的哭声,使在场的人无不落泪。他说他内疚,堂妹走得太过匆忙,他愿意伺候着她,哪怕是一天半天。妹夫的哭声未止,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抚棺痛哭:我可怜的女子呀,你说你看了医生就回来,你咋一去就走了呀……堂妹突发急病,妹夫包车送去市医院看病时,八十多岁的婆婆也跟了出来,玉苗上车时还笑着对她说,妈,你别担心,我看完医生就回来了,你回去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成了永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无不令人肝肠寸断。

堂妹的墓地在两公里外的土塬上。送殡的队伍,从头到尾有好几百米的路程。堂妹夫早已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抱着一岁的儿子紧随灵柩,步履蹒跚。堂妹那入赘女婿,头顶孝子盆,肩扛白幡,一跪三叩的哭红了眼睛,一声声地叫着妈。堂妹十二岁的二女儿扑向墓穴,哭喊着:不要埋了我妈,我要我妈……

墓地周围是胳膊粗细挺拔的白杨树,满地金黄的野菊花开得正旺。墓穴有两三米深,如同一个无盖的长方体箱子般的方正,墓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镢头挖掘的痕迹,我感慨着,打墓人在打墓时倾注了怎样的真诚和尊重,才使墓穴如此的规整?人性的本真总还是向善的,还是敬重纯真、简洁的。我想,堂妹回归在这收获的季节里,被黄花簇拥着,该是上天对她在人世间憨厚的赏赐。她没有入世的智慧,却有出世的纯真与淡然,憨憨地来,憨憨地走,一生善良,一生无求,一身清白地回归来处。

作者简介:


杜小芬,女,网名、笔名,独立寒冬。河南省三门峡市卢氏县人。市作协会员。喜欢与文字对白,以文字抚慰心灵。作品散见网络报刊。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