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歪歪树/李兆庆

村庄里直溜树太多了,就像每天我遇到的平俗的人,我都记不全,我记住的都是一些歪歪树。说句难听的话,歪歪树就像残废的人,胜任不了重担。当村庄里很多成材的直溜树被砍伐后,一些因祸得福的歪歪树便躲过了斧光之灾,滞留了下来。

菜园南头临水的地方,驻扎着一棵两搂粗的柳树。柳树不仅树冠高达二三十米,而且根系发达,裸露在外面粗细不一的树根像纠缠在一起的蟒蛇。探在水里的根须滋生出红褐色的胡须,随水不断沉浮飘摇,像吸附在根系上的蚂蟥。每次浇园时,都把脚放在树根上,单手用一个铁水桶在池塘里灌满水,然后双手提溜上去倒在通往菜园的水渠里。水位低时就一左一右两人接力完成;水位高时,就由一人完成。这种浇园方式效率很低下,四分的菜园,都要浇上大半天。由于柳树根系发达,层次分明,浇园的人可以根据自己身材高低胳膊长短选择所要踩的树根,比专门水泥砌的整齐划一的台阶要科学的多。由于全村三百余口几乎家家都种植着大小不一的菜园,每逢干旱时节,都要排号浇园,一家浇完,另一家才能浇。脚丫子与树根不断发生摩擦,踩的次数多的树根外皮都被蹭没了,露出光滑的木质,稍有不慎,脚下一滑,有可能失足落水的危险。

一天,我怀着感激之情对母亲说,倘若没有这棵柳树,不知道怎样来浇园呢?

对我的问题,母亲不屑一顾,她说,没有它,园也照样可以浇。离了老耿(响器班子的带头人)的响器,难道就埋不了人了。

母亲觉得柳树既然长在那里,被我们反复踩着浇园,是物尽其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在我眼里,那棵柳树意义非凡,起码给浇园的人提供了便利。当然话说回来,假如没有这棵柳树,菜园该浇还是能浇的,但要费尽一番周折。

等菜园渐渐被速生杨侵占后,再也不用浇园了,那棵被腾出来的柳树当梁都绰绰有余了。不知在哪一天,被主人卖掉了。柳树原来站立的地方,被挖成一个大坑,坑的四壁布满粗细不一被砍断的树根。来年春天,树根的顶端滋生出密密麻麻的嫩芽,但这些嫩芽没多少日子的活头,被来往的羊给啃得光秃秃的。树根见劳而无功,便死了那颗再度萌芽的心。

除了菜园南头的这棵粗柳树外,还有一棵细柳树也很有意义。这棵柳树是小亮家的地边树,紧挨着梁集的池塘。树本来是直立生长的,由于池塘的水不断浸泡地边,把柳树扎根的土给泡松泡软了,在一个溜河风肆虐的夜里,这棵扎根不牢立场不坚定的柳树被风给刮歪了。接连刮了几场反风向的大风,也没把这棵倾斜的柳树给刮直。看来,溜河风和年轻的人一样,偶尔做点错事也在所难免。柳树见站立不起来了,也就随遇而安,整个树身子向南倾斜,和地面成30度角,像一个胳膊肘子拄地身子斜躺在地上的男人,柳枝大咧咧地几乎垂在地面上。就是这棵倾斜的柳树给我的童年带来无限的快乐。

我经常和伙伴们跑到这棵柳树下玩,它几乎成了我们的乐园,尽管这棵柳树的真实身份归属于小亮家。我们先沿着树身往上走,胳膊伸展开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单脚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当走过两米多,伸手就能抓住树杈。柳树被风刮歪后,树冠上的树杈便开始改变原来的长势,笔直地往上生长。等爬树爬累了,我们就脱光衣服洗澡,从树上一个一个跳下水,有的伙伴怕被水呛住鼻子,捏着鼻子闭上眼睛往下跳,有的伙伴还在空中做点花样跳水的动作。等洗完澡,重新爬到那棵歪歪柳树上,一人选择一个树枝躺下,晾晒着湿漉漉的身体。当路边偶有女人经过时,我们用手狠狠地拍击大腿发出劈里啪啦皮肉相触的声息,这种声音让人浮想联翩,带有干想像中美妙事情的韵味。

以后,每逢我路过这棵歪歪柳树时,便屁颠屁颠地经常跑过来玩一阵子。爬上树身,抱住树冠上的树杈四下里瞭望。尽管从平地升上去两米高,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崭新审视村庄的高度。看见从柳树旁的土路上走过的大人的头顶,黑黝黝的像顶着一个鸟巢,肩膀一晃一晃地由近走远。远处憨小家的麦秸垛上,搭着一块灰遢遢的白塑料布,塑料布怕刮风时被掀走,上面压着几块半头砖。几只母鸡站在麦秸垛上觅食,先用前爪抓挠几下,再伸长脖子叨几下,看来是小有收获的。

几十年过去了,这棵歪歪柳树还健在,至今想来真是一个奇迹。它依然保持着几十年前的姿态,倾斜在地上,紧挨着梁集快干涸的池塘。看到这棵歪歪柳树,我感觉腰酸胳膊疼,都替它累得慌,倾斜在那里一躺就是几十年,连个姿势都没法倒换。不要说让我斜着身子躺在那里歪半天,就是屁股放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半天,也浑身不舒服。

村里还有一颗有趣的树,就是生产队分给奶奶家的桑树,站在村西边的野地里。树冠离地面大约有两米,树身粗状由两个伙伴圈起手臂,差不多能搂抱过来。矮墩墩的桑树矗立在野地里,像支撑开一把伞。在玩具匮乏的童年时代,也引申出很多有趣的玩法。由于桑树的树枝像手臂平伸着指向四方,加上桑树枝的韧性比较大,不轻易折断,大点的孩子就敢爬上桑树,在网状密织的树杈间玩捉迷藏的游戏。先由剪子包袱锤决定胜负,由负的一个伙伴来捉拿多数的胜者。败的伙伴先被手帕捂紧两眼,等胜者在远近高低的桑树枝杈上藏匿好了,被捂紧眼睛的伙伴,开始双手摸索着身边的枝杈,然后抬脚伸手,小心翼翼地开始捉拿胜者。捉拿时必须细心谨慎,稍有差错,就有掉下桑树的危险。

在树上玩捉迷藏的游戏冒险性很大,都是一些年龄比我大几岁的大孩子在桑树上玩耍。我胆小,一次都没玩过,甚至连桑树都没爬上去过。他们在桑树上玩游戏时,我便坐在旁边的土堆上,仰首看他们在桑树上猴子般跳来跳去,躲躲闪闪,很刺激,也很有意思。

后来,这棵桑树被奶奶卖掉了,由于树质太硬,砍伐过程中,硌断了砍伐者的两条钢锯。闻听此事后,我不由得一阵窃喜。桑树砍伐以后,原先站立桑树的地方腾出来很大一个空间,好像拥挤的天空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每次经过时,我都停息片刻,望着那棵桑树站立的位置,心里空荡荡的怅然所失。

我熟悉的歪歪树像村里的老人,一棵一棵正在减少。

作 者 简 介

李兆庆,笔名剑锋,作家、出版人。台前人。有《鸟儿飞过的村庄》《路遥传》《成吉思汗》《忽必烈》等集子面世。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








(0)

相关推荐

  • 木门月:老麻柳

    老麻柳 在老家,有两种柳树.一种是柔柳,也叫红心柳,长得高大,木材坚韧:另一种是麻柳,树干低矮,材质松脆.但柔柳是极少的--它似乎只能长在常年有水的涝坝边上,老麻柳却到处都是.道路边.崖畔上.沟底里. ...

  • 关于房子旁边能不能种树的讨论

    我家以前院子前,有种龙眼.枇杷.荔枝树,不过自从我父亲看了几本易经之类的书之后,他就这些树都砍了.特别是后来我哥赚到钱了,他不但自己不种,还会把我种的树,偷偷的弄死.像是我前些年种了棵嘉宝果,在树长得 ...

  • 老榆树

    道"西" 老榆树 文/郭文华 清明回家在龙舌镇路口看见有几个老太太在摆地摊卖菜,在不大的地摊上竟然发现了久违了的榆树叶,望着方便袋里嫩绿色的榆树叶,想起老家几十年前的那棵老榆树.老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伯公树”的流年/赖运胜

    "翻过一山又一山,山山都有伯公坛,伯公坛有伯公树,伯公树上写流年."每当唱起这首九连山区客家人进山出山时经常唱的一首客家山歌时,不禁让缅怀家乡那已消失了的那棵"伯公树&q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棠梨树怀想/时双庆

    老家的祖坟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了它,它守望着我的那些祖辈们,在岁月的侵蚀里都不曾改变秉性,越发显得倔强起来.一到夏天,它就枝繁叶茂,旁生的斜枝上长出锐利的刺来,再加上本就生长在这片坟地里,大人们都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一棵树的生长过程/赵丰

    六年前,我家盖了一座带院子的新房.我和妻子商量在院子栽什么树.我喜欢结果子的树.妻子说:那就种棵葡萄树吧,既能吃果,还可以遮阳光,挡雨.开春,妻子买回来一棵不起眼的幼苗,春暖花开的时候,葡萄树发芽了,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童年的那棵苦楝树/李晓滨

    我经常会忆起春末夏初的午后会有淡淡的带点苦味的楝花香飘进我的窗子,透过我卧室的窗子就能看见那棵枝叶婷婷如盖,紫云流苏般的楝花盛开其间的楝树.那棵高大的楝树长在我们两家中间公用墙的墙根,树干在邻居家,一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那人,那树,那情缘/朱保彰

    虽然我不是学园林的,却因了一个机缘,我与古树名木结下了深厚的情感. 其实,树木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树和人一样也都有文化.有历史.有故事.自古以来,树养人.人护树,形成了相融共生的密切关系,共同生活在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山里那棵树/蒋广沿

    可能是已经开始进入怀旧的年月了吧,常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些往事.想到了逝去的金色的童年,想到了儿时的小山村,于是便想到了山里的那棵老柿树. 小时候,我们村的山野里有一棵老柿树,很高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获奖名单(获奖通知)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获奖通知 恭喜各位获奖作者,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隆重开奖了!本次获奖作者将获邀请加入中国(香港)著名行走散文作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家有枣树/杨文亮

    枣树是家乡常见的树种,几乎家家都有.我家老宅院子里就有棵枣树.老宅是皖西北农村常见的院落,三间堂屋,两间东屋,几段围墙,一个简易门楼,中间围成一个院子,不大不小,有二三十个平方.东屋的门口偏南,有眼小 ...

  • 【“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银杏之乡话银杏/王俊敏

    在我小时候,我们村北头,靠近沂河右岸防洪大堤的地方,有一棵银杏树,直径约30公分,并不高大挺拔,在离地一米多高就分两叉了.它在众多高大的乔木之下,显眼的枝丫并不多,但疏落有序,富有个性的叶片紧凑围绕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