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湖居士

有人特地跟我说,现在“马尔”的名头盖过了本名“马晓林”。

他说时满是夸赞表情,弄得我不知如何去接他这话。

不免去想,名头与流量对我这个已退休的老人到底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呢?

每日写写画画,也就是一乐子,和旁人爱喝一口小酒、没事打一路拳一样,有没有人围观丝毫不会影响自己的心绪。

码字本就是寂寞之道,会意处常常和自己相视一笑。

绝不去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太矫情了。

我对名利是有一点免疫力的,不是清高,多处于现实考虑。

三四十年前报纸上发稿最频,一周两三篇的数量。

你教师爷的身份,还挂着管理职务,生怕别人说自己不务正业,曾用过一些笔名,拿“肖耘”、“马老四”、“林非”等假名来避真名头。

笔名的用处就是将作者真人隐藏起来,防止被吐沫星子淹死。

面对面的真人世界里,没有人称呼过我的笔名。

互联网兴博客那会也跟着去弄潮,新浪博客里“马眼的世界”小有名气,时不时的在新浪主页里露脸。

也会躲在“马眼的世界”名目后面小得意一下。

有了网络平台,码字成为自适、自足、自嗨、自闭的自由天地。

名头与流量还是对我没有意义,报刊投稿完全停顿。

“马尔的视觉”是我开公号用的名称,和被渐渐覆盖了的“马眼的世界”一个角度,标明图文并举的姿态。

没想到“马尔”之名会有如今的辨识度。

但线上线下听人喊“马尔老师”感觉很舒服。

那是一种心理逆反。

极为厌恶别人介绍我原是什么,好像活到了就得靠着那些个“原”的东西,来撑住现在这个人。

“马尔”渐渐成为“原”的掘墓人,这是让我很高兴很快乐的事情。

我有时想,相识多年的张崇海老兄似乎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你看他年轻时那个矫情样。

看谁都是不以为然,头昂到天上去。

也是怪。

一个三四十年前便在小城有了些声名和流量的书法篆刻艺人,某一天某一日身影突然就从书篆圈里消失。

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那时他的书法篆刻技艺正处于超凡脱俗的临界点。

崇海兄的退隐,让业界一片愕然。

“闭关”几十年之后我们再见,他已是每晚一口面汤的清瘦老僧。

早前的孤傲变成了现今的木刻般的谦和表情。

你要想念崇海兄了,得生拖硬拽他出来见回朋友,偶尔也能端杯啤酒意思意思。

也有性情高涨的大张旗鼓,你得有本事燎到他火烧眉头。

别人因他痴迷中医悟出些心得喊他“张大师”,我则改称他“张师父”。

他把自己圈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即是长路漫漫的修行。

寺庙里的人抄经书、念经书,而他则闭门博览中医古今,尝试各种推拿和汤药,把自己的工作室当庵堂。

身处热闹地,不闻车马喧。

那可不是一月几日的修为,一坐他就是几十年。

我想用印章盖在文章后,注明真迹,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就是张师父。

不敢当面拜托,韩梅姐好说话,请她转达。

崇海兄的倔脾性,发作起来不知哪一会。

他把“马尔”之名刻出来的时候,我惊出一身汗。

不是惊他宝刀未老,弄出汉画石一般的金石效果;而是他那苍枯的刀痕里竟有如此饱满的声息。

他有着怎样的一个完满充盈的精神世界呀。

一六年底,我搬到了夹在东湖和中湖之间的一个小区。

算是郊野了。

有点自我流放的意思。

渐渐的便体会到崇海兄以自我为圆心的清净生活。

很得意能和崇海兄一样居家修行。

推掉应酬,远离牌友。

头晚早睡,每日四时即起,茗一杯清茶,成一篇文章,便是我日常的打坐念经。

有回写文章,笔下突然就冒出了“双湖居士”之名,感觉和它贴切而亲近。

便又烦劳张师父再动刀。

“双湖居士”的名字他觉得比不中不西的马尔好,说了李白的青莲居士,白居易的香山居士,欧阳修的六一居士,苏轼的东坡居士等等一大溜。

专挑了块好石头。

我这“居士”并非标明居家礼佛的意思,本是祈愿心安于东湖和中湖之间,描摹清心寡欲现状的初衷,却叫他刻出些许烟火气息。

肉肉拙拙的憨厚。

我想,他是觉得莫要靠僵硬的一概拒绝逼出清净,心神凝成一格,烟火近身又如何?

至此我的名字号终于叫张师父刻印齐全。

本名马晓林,字马尔,号双湖居士。

张崇海的字是什么我却不知,号曰:“哑斋火土”。

查了查来源,终没能想出他的“哑斋火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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