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尔萨斯陷阱到凯恩斯陷阱
文 丨 立普顿 · 马修斯
>>Lipton Matthews<<
自欧文·费雪(Irving Fisher)和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上世纪30年代的著述以来,主流经济学中有两种盛行的正统学说:
通货紧缩(物价下跌)是不折不扣的消极因素。
消费导向型的经济增长必定是我们经济的重中之重。
本文运用英国19-21世纪的宏观经济数据以及行动学推理,证明以牺牲国民净储蓄为代价的经济增长,从长期来看是不可持续的,从而寻求挑战上述所谓的公认见解。
首先,关于通货紧缩,让我们考察下表。该表显示了19世纪小麦和面包的平均价格与平均劳动工资和总人口的对比,一下就能看出,随着工资和人口的增长,平均物价下跌了。认为通缩总是一件坏事的基本观点,也就无法解释整个19世纪的情况——尤其是在1846年之后,当时信奉自由放任经济政策(laissez-faire)的英雄理查德·科布登(Richard Cobden),终于说服罗伯特·皮尔爵士(Sir Robert Peel)废除了《谷物法》。在这之前,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政治激进运动。
图1:上表显示了,从19世纪头十年到末十年,小麦、面包平均价格呈下跌之势,工资、国内出口和人口都呈上升之势。
这组数据不仅驳斥了20世纪30年代出现的通货紧缩谬见,也驳斥了19世纪早期贸易保护主义者的错误看法。这些贸易保护主义者反对萨伊定律,主张维持《谷物法》。托马斯·马尔萨斯(Thomas Malthus)——凯恩斯公开承认的经济学主角——认为工资与小麦价格之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大卫·李嘉图(David Ricardo)继承马尔萨斯,将他的观点建立在一系列复杂假设,包括差别租金理论和工资率同质性的基础之上。工资的“小麦”(实物工资)理论显然是不正确的。这既可以从经验角度展示,也可以采用行动学方法来证明。
威廉·格兰普(William D.Grampp)简单用年平均工资除以小麦平均价格,生成了从1815年到1846年的“小麦工资”,从经验角度展示了这一点。如果马尔萨斯和李嘉图是正确的,“小麦工资”在15年或20年期间会相当稳定,但人们并未观察到这点,原因是这些指标波动太大了。在某些年份(1817年),小麦价格比工资高36.1%,而在其他年份(1835年)则比工资低44.2%。
然而,经验主义无法赢得这场辩论。正如格兰普自己所指出的,李嘉图的支持者如马克·布拉格(Mark Blaug),仅仅对数据有效性提出了质疑。然而目光锐利的李嘉图,本可以简单选择一个20年的时间跨度——假设是从1816年到1836年——然后把历年“小麦工资”加总平均起来,发现工资和小麦之间只有+0.6%的差异,而整段时期只有-0.5%的差异。尽管显示不出各年份的同比一致性,他们也许会推断,这表明价格仍然在“自然率”附近平均波动。总有人会玩这套统计把戏,故我们需要暴露其背后推理中隐藏的错误。
李嘉图同时代的西尼尔(Nassau William Senior)指出了这个问题:“谷物不是因为种植成本很高而变贵,而是谷物变贵了导致种植成本很高。”在这里,西尼尔似乎先于卡尔·门格尔,认识到财货价值是由消费者偏好决定的,而对生产该财货的资本投资,就是居于对这一事实的认知。生产要素成本是根据消费品的最终价格(以及可能的预期收益)来确定的。
事实上,正如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所言,只有通过这种价格结构,经济计算才有可能。个体企业家-资本家评估当前的市场状况,并决定把他们的资源分配于小麦种植或挖掘一座煤矿、开办一家纺织厂或炼铁厂。他们预测未来市场对这种或那种财货的需求,然后相应地投资于资本品和劳动力,根据预期的未来回报来估定其成本。他们如果算对了,就将获得某些利润,如果算错了,就将亏损,最终被迫关闭这家企业。
李嘉图完全漠视了19世纪经济生活(其实是但凡市场得以发挥作用时的经济生活)的这种明显现实,“完全把企业家排除在外”。在这一时期,一位名叫约翰·班纳特·劳斯的企业家开发了一种新型肥料,该产品在19世纪40年代让每英亩小麦产量增加了37%,这不仅让他本人变富,也让佃农平均收益增加了近29%。李嘉图内心这种对创新的失明,维持着他对企业家的漠视,只要读让-巴蒂斯特·萨伊,就会看到经济的不同部分如何相互影响。
对李嘉图思想中的这一视而不见,试举一例:租金不单取决于土地的质量,还取决于许多影响土地需求的诸多因素,包括它的位置和交通——铁路通过向农夫开放远距离市场,通过降低种子、化肥、机械和煤炭等农业投入要素的运输成本来影响租金。而在李嘉图理论中,固定资本投资的作用也消失了。乔治·斯蒂格勒(George Stigler)指出,“李嘉图假设(…)农业中的所有资本都是流动资本。”
例如,19世纪70年代的一项技术创新是“牵引机”,一种蒸汽动力的拖拉机和犁,极大提升了生产效率。与所有自动化一样,这此类新发明在增加产量的同时,减少了对劳动力的需求。它们的售价约为645英镑,对于大多数佃农(以及他们的地主)来说,需要一些储蓄和投资——这些早期采用者,将比那些没有投资或无法投资的人享有一些竞争优势。
李嘉图的静态分析无法预见这些变化的影响,而这些变化最终打破了马尔萨斯陷阱。2019年,农业约占英国经济总量的0.59%,农业劳动力约占劳动力人口总量的1.6%,同时提供了50%的粮食供应。马尔萨斯和李嘉图都没有预见到这一水准的技术进步。马尔萨斯陷阱就这样被打破了。【马尔萨斯认为,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料仅仅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农业发展水平。这被称为“马尔萨斯陷阱”。马尔萨斯还有个“消费不足”论,即认为劳动者没有获得全部产品,“储蓄-投资”过程无法无限进行下去而不导致长期停滞,要保持市场经济体制中的资源充分利用,必须保证总产量水平与总消费水平的扩张。——译者注】
然而,我们还没有从凯恩斯主义陷阱(马尔萨斯的精神继承者)中解脱出来。在下表(图2)中,我整理了从19世纪40年代至今英国经济的各种十年平均数据。我从GDP中扣除政府消费,得到了国内私人生产总值(GDPP)。GDPP在这里被用来区分真正的经济增长和政府制造的膨胀。
观察上表,有几件事应该变得非常明显。19世纪,尽管人口持续增长,以GDPP衡量的经济,实现了真正的增长,直到1910年之前,公共和私人储蓄的总和,始终保持在8.7%以上,大多数时间远高于10%。维多利亚时代几代人在这段时期,保持着一种真正有远见的经济政策,让国家处于比一代人出生时更让人放心的财政状况之中。有时这意味着为了长期的可持续性,牺牲一些短期经济增长,换言之,他们推迟消费,这带来了国民净储蓄——这些钱可用来进行资本投资,从而赢得下一轮的创新和增长。
实际上,这是一种把后代的未来置于自身当前消费之上的取向。这项政策导致了低时间偏好。他们的财政政策是如此审慎,即使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给实际增长造成负面影响的灾难,也没有将整个10年的储蓄,减少到低于7.18%的水平。然而,随着干预主义政策在战后萧条年代扎下了根,储蓄在20年代和30年代减少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这场灾难让国民储蓄减少了3.5%。实际上,从1910年到1950年,我们看到的是80年资本积累令人绝望的挥霍浪费。在随后的战后共识中,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上世纪60年代曾短暂回归19世纪的储蓄风格,但自那以来,国民储蓄完全在直线跌落。21世纪头十年下跌到如今几乎不高于零的地步。观察下两图应该会让这一点更明确。
图3:政府消费在GDP中的占比
图3显示了政府消费占GDP的比重,图4显示了国民净储蓄占GDP的比重。从20世纪50年代到21世纪10年代的经济增长,从名义上看起来,可能比19世纪更令人印象深刻,即便使用GDDP而不是GDP,但也掩盖了以下事实,即这种增长有点像“升糖快感”(sugar rush,一种在摄取大量糖份之后会产生的兴奋感)。
实际上,这一时期的经济政策逆转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准则。它牺牲了长期的可持续性来换取短期的经济增长。它以目前不惜牺牲任何储蓄为代价的消费,取代了实现国民净储蓄的延迟消费。
这其实是一种把我们当前的消费置于后代未来之上的取向。这是一种诱导高时间偏好的政策。从上述数据以及欧洲各国的负利率来看,这一政策无疑已经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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