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琴丨不一样的人生

从事这份工作快一年了,这是一份很累心的工作。我接触到了一类从前没有接触过的群体。长年在海上漂泊,远离人群,在海上运输的大型巨轮上工作,忍受长期寂寞和孤独的群体——海员。和他们打交道久了,虽说只是电话和QQ上不曾谋面的交谈,也常让我有种隔世感,这些人往往心思单纯,心底坦诚,又有些偏执和盲目的自大。一个海员从最底层的实习生做起,要熬最少十年的时间才能做到船长,成为这群人中的顶级人物,这期间的资历丝毫做不得假,每一条船的详细资料都在海事局有详细的备案,精确到天的上船时间,使海员们都能认清自己的道路,从而脚踏实地一步一点完善自己的的资历,期待更进一步的发展,一般来说,能做到大副,就能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年薪都在40万左右,不说大富大贵了,富裕是称得上的。但对于大量普通船员来说,在当今这个大量船只停航不景气的大航运市场前,他们是弱势群体,每次上船的经历都是比较坎坷的,我同情弱者,总是把感情的天平倾斜在他们这一方,所以累心。

昨天,我接触到了一个海员,水手长,我们俗称水头,在海员的所有职务中,我最反感的一群人。上面应付船长大副,下面统率甲板上的普通船员,都是做过N年的水手后提上来的老油条,历尽尘世,混得八面玲珑,油头油脑,说话油腔滑调,十句话只可信两句的一群人。但这个水头给我了与众不同的感觉,简历上,年龄41岁,70后,从事船上工作将近20年,20余条船的航海经验。电话那头是充满磁性的声音,爽朗干脆的笑声,字正腔圆,浑厚有力,条理清晰,要求明朗,没有油条的味道!QQ的详谈中,半个时吧,就敲定了上船所有的细节,只等船东面试后,确切上船港口和日期。

等待面试的闲聊中,他慢慢地带有回忆意味地向我描述了他不平凡的海上事业,从最初对大海的新奇、好奇、害怕、紧张、恐惧,到最后可以说爱上那片蔚蓝,这期间走过了多少心路历程,可不是几句话能简单概括的。他说到那美得令人炫目,壮观得难以形容的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巴拿马运河,大型货轮能一级级地像爬山一样在领航员的带领下通过运河,得在心里生出多少惊叹!恐怖得让人心惊肉跳的索马里海盗区他过了五次,虽说现在有巡洋舰队护航了,可每过一次心里还是很发怵的。2009年的一次航行中,距离他所在船三十海里的区域里一艘马来西亚的船只被一群赤脚的索马里海盗劫获,通过望远镜他清楚地看到,端着枪满脸络腮胡子的十几个海盗站在甲板上,船被迫按着海盗指示的坐标航行,整个过程很平静,海盗不伤及船员,也不愿意劫货,只想胁迫人质,逼迫船东拿钱赎人,这是海盗们的生存规则。怕吗?当时还是很怕的,不过不能因为怕就什么都不做了吧。在薄雾弥漫的凌晨,披衣站在弦梯上,端杯热茶,看着薄雾一点一点消散,红红的朝霞刚开始只是一条线,悄悄地上浮,晕染,橘红色的朝霞侵染了小半个天时,调皮地朝阳一点一点探出头,一丝一缕,有点圆的意思了,再露一些,就这样,看到心醉,脚都站麻了的时候,一轮红日才从遥远的海底喷薄而出,无比的灿烂,炫目的温暖,!

他喜欢那些欧洲的小国家,芬兰,瑞典,挪威,这些阿尔卑斯山附近的小国家都很美丽,也很富足,船靠这些国家的码头时,有机会他就会下船在港口附近走一走,转一转,吃点小吃,买些小工艺品,有的自己把玩,有的带回家送给邻里亲朋,也算是在这些地方留下过痕迹,这个工作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满世界地看一看,看看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他不喜欢美国,船靠美国的港口时,有签证他也不下去,待在船上,印象里美国人是最看不起中国人的,总想着中国人要偷渡,说话的口气和态度对中国人是最差的,他手里的那点美金要留到中国换成人民币,可不想给美国增加GTP。

还有海洋里无数的生物,也让他痴迷,曾近距离地靠近过一个有百十只之多的鲨鱼群,鲨鱼也是很有灵性的,不会主动袭击人类,远远地就避开了,但当时恐惧还是有的,心底抽上来的冷气足足惊了几分钟。还曾经在一条3万吨的货轮上遭遇了一场滔天巨浪,3万吨在内贸的江河之上算是巨轮,但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上,就像一叶扁舟,也好比是内陆的水库里飘零的一片落叶,舵是无法操纵的,只能在大海母亲的怀抱里任意摇荡。当20米的巨浪打来时,船的左右两舷倾斜的幅度达到35度,随时会有翻船的可能,那恐惧,不,应该是惊骇得人眼珠都要掉出来,船上的人都集中在相对安全的机舱里,吐得一塌糊涂,几乎每个人都在发誓,这次如果逃生,再也不上船工作了。巨浪终于累了,海面慢慢恢复平静,船也安全地驶向最近的港口,安全了。但是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所有的海员都又重新积极地开始工作,人要活着就得承受各种苦难,这是男人与生俱来就该承接的责任。他话语中的沧桑感让人倍感凄凉与酸涩。说到这里,他大约停顿了有五分钟,我以为他在忙。接下来他打出的一段话,更让我感到他的胸襟与气度。海上的工作枯燥乏味,二十几个男人朝夕与共,几个月下来,聊到一句话都不想说,那种孤独感是常人无法理解的。2001年他遭遇了人生的第一个打击,他结婚四年能干、干净、勤快、利落的妻子背叛了他。猝不及防的消息让他晕眩,他踏上归家之路时的心情是沉重和不堪重负的,情敌知他归来的消息早早就远逃他乡,几年都不敢归家,家人也严阵以待,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藏了起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妻子的父母也做好了准备,要负荆请罪恐他伤害女儿。他很平静,什么都没做,去妻子的娘家接回了泪流满面的妻子,安抚了老人,打扫庭院,继续他们的平淡生活。在那个津津有味最爱传播花边新闻的农村,在那个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地方,他选择了原谅。这需要胸襟与气度。他说或许是大海的宽广让他的心胸不再狭隘,长期的孤独与寂寞还有压抑都让能理解年轻时的冲动。他说在菲律宾,当他无法抵御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妖娆女郎的诱惑时,又怎能要求一个年轻的女子为自己长期忍受漫漫长夜的孤寂呢?

在后来的日子里,妻子在他面前是愧疚的,对他的原谅更是充满感激的,所以生活相对平静安稳,在他出海的时间,照顾老人,抚育孩子再也没有让他操过多少心。可以说后方很安定。尤其是今年,儿子高考考取了天津海事大学,更是让他欣喜若狂,正是由于坚持送孩子到校报到才延迟了上船的时间,小儿子正在读高一,懂事体贴,学习成绩也很棒,这都是妻子的功劳。这么多年来他坚持在海上漂泊,一方面是船上工资相对有保障,而且也很可观,钱是安身立命之本嘛,另一方面,他也迷上了海洋,一年四个月的陆地休假,让他渴望海上的航行,船的摇摆,有规律的律动,都感到犹如儿时的摇篮般舒适,在忽远忽近的涛声里安眠,已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享受。大多时候,海面是平静的让人着迷的,啾啾鸣叫的海鸟,有时会短暂地停歇在甲板上,吃一些他们提供的食物,再展开翅膀远翔。这些小过客也给这群无聊的人增添一些谈资。

现在经济宽裕,但他从没想过要在城市买房安家。二十年远离尘嚣的生活,让他不适应喧闹的人群,特别不喜人声鼎沸的都市生活,喜欢农村,喜欢这个从生下来就居住于此的熟悉的地方,听听鸡啼,狗吠,猪的哼哼声都别有一番韵味,更别提夏时的蛙鸣与蝉声,傍晚时沿着田间小路遛一遛,坐在地梗上抽两支烟,四周静静地,能听得到麦苗抽穗的声音,玉米拔节的声音,蚯蚓在土地里蛹动,青草上滚动着点点透明的露珠,西沉的落日,朦胧月下婆娑的树影,当然还有手里攥着的泥土的芳香,都让他感到生活是真实的,安祥地,温暖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倾听,他细致地缓慢有节奏的倾诉,我好像看到了无边无际蔚蓝的大海,还有鲨鱼和海盗。我没有起身喝杯水,甚至没去过卫生间,这有些不正常,坐久了肩膀会痛,一般我坐半个小时会站起来喝杯水,扭扭脖子,晃晃腰,但那个下午,我一直坐着,双手敲打着键盘,好像很忙的样子。老板甚至给我倒了杯水,放到我的办公桌前,他有些疑惑,但他没问,他有些奇怪,怎么今天下午这么安静呢。这个水头,给了我一个不平常的下午,我不想叫他水头,我尊称他一声安先生以区别于其他的水头。他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诉说的欲望了,有些事宁愿压在心底挖个坑深埋,也不愿再抖露出来,可今天,两个陌生的人,在网线的两端,心事却悄悄浮在嘴边,只想一吐为快,他说还希望我不要见怪,谢谢我一直在倾听,没觉得他烦,也打扰了我工作等等。末了他问你知道斯里兰卡吗?那里的蓝宝石晶莹剔透,炫目多姿,名贯世界,这次航行如果途经斯里兰卡,要不要给你带回一块精雕的蓝宝石呢?噢,这礼物太贵重了,还是让它只在我的幻想里出现吧。

有些倾诉与人无关,只与倾诉人当时的心境有关,听过了只当是增添一些美好的遐想,偶尔回想一下,品味一番,想的多了都是负担。

作 者 简 介

陈素琴,女,1974年出生于河南省舞钢市,笔名宜尘。数年来,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释放一些无法释怀的感伤,经常在网络媒体发表散文随笔,自认为“没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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