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一笑《汉晋遗音》
汉晋遗音(10月29日)
作者:云间一笑
莫真宝,湘人居京,文学博士。供职于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学术部。
归园田居(其四)
晋/陶渊明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
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
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
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简评:
话说某年月,陶渊明辞官归里,写下系列略带治疗心灵创伤性质的诗篇,中有《归园田居》五首。
我们常见广为流传的两首,其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或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读这样的句子,很容易误以为他真是飘飘然过起“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的无欲无求无所思的逍遥日子。
其实不然。陶渊明的苦闷,并没有因归隐田园而消减,他在是努力平息自己怒涛翻滚心海。
同组诗中,尚有“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等句。我们看到“怅恨”“独”“崎岖”“恐”“零落”等词,会感受到到什么样的情调呢?“崎岖历榛曲”,这个镜头显示的,不正是诗人艰难地爬行在长满荆榛灌木的羊肠小道之拐弯处的痀瘘身影么?
别的不说了,我们且看其中的第四首“久去山泽游”,写的是一次普通的出游。先解释几个词:“去”是放弃的意思;“浪莽”是荒废的意思;“荒墟”似为荒废的村落;“丘垄”一般注家均解为墓地,私意以为,丘解为田,垄解为田埂,恐怕更合适一些,否则,“此人皆焉如”——这些地方(荒墟、丘垄间)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不都去了坟墓了吗?——这样的发问,未免太侮辱大诗人的智商了;“一世”指三十年;“朝市”分别指上朝之地和杀人之场。又,《墨子》有“井灶有处”之语,渊明信手拈来,写眼前所见,恍然如在我们耳目之间。
结尾四句,为“游后感”,“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幻化”,是个比较专业的词儿,通俗地讲,就理解为玩魔术吧。两句意思历历分明,不劳辞费。此词主旨,“可见经过战乱、疾疫、灾荒之后,寻阳一带农村之凋敝。人世之变迁,人生之无常,益发坚定渊明隐居之心”,袁行霈先生如是说。(《陶渊明集笺注》)
我们藉此可以知道,写战乱造成的破坏,曹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当然是大手笔,大情怀,如果总这样写,还是有问题的,这不,王粲的“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很容易就撞车了,当然,王粲是具体地记叙自己所见,曹操是抽象地叙述现象。除此之外,也可以如陶渊明这样,往小里写,往深里写,可以和自然、人世的变迁结合起来写,而不必一味地写手起刀落,片甲不留——甲胄都留在战场上了。这样通过小场景反映大时代,容易写出与众不同的效果来。我们写诗填词,道理、情感难以出人意表,语言表达却应该与众不同。
陶渊明的诗素称田园诗,谢灵运的诗素称山水诗,稍加比较就会发现,同样是景物描写,陶、谢诗中的田园、山水还是分得很清的。陶诗之景,不外常人生活,俯仰之间,无所不在;谢诗之景,多在深山老林,有时甚至须开山凿路架桥,才能令游者一极山水之乐。
如果我们再悉心比较一下这首诗和谢灵运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会发现它们在“三段论”上的写法整体上是一致的,都是按照事、景、理的模式。不过,陶诗往往景中含情,渺渺不尽,谢诗多半情从景出,但往往景是景,情是情。
还有一个,陶诗中往往有个第三者,比如这首中的“采薪者”,除此之外,还有子侄辈来作布景;此组《归园田居》第三首也有“披草共来往”的下里巴人,第五首有“只鸡招近局(邻居)”,等等。谢灵运游山,前呼后拥,甚至让地方官误以为山贼来袭,而诗中却基本上只有他一个人。
哦,也许,谢诗题目应该这样断句:“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他大约在山里修了座精舍,不只是为了读经,不只是为了修行,更多地是为了赏景。
扯远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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