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是众生的修罗地

……我觉得,是这片灯火
伴随我飞到天明,
我弄不清,是什么颜色
这些奇异的眼睛

周围在歌唱,在颤栗
我认不出,你是友,还是敌
现在是隆冬,还是夏季

By 阿赫玛托娃
菜市场是众生的修罗地

古龙说过菜市场是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地方,这种众生修罗场,还是参差不齐的农贸市场比较有趣。所居小区不远的菜场菜价贵得离谱,整洁干净的明显略去了古龙以为的烟火气息,就是个简单抱布贸丝的商业栖息地。
隆冬清晨,小寒日的菜场,还没有摆放整齐,摊主们手忙脚乱的上货,地下散落了几枚南京青和本地椒,由于疫情规定不许在现场宰杀活禽,倒是少了许多声嘶力竭的挣扎,大概是六点一刻多,此刻穿过菜场,基本属于沐浴更衣前的仪式,生鲜的嘈杂,像是一季还魂汤,又是个生猛的开始。
隔壁这家萝卜饺子,正在上笼蒸,颜色不明的长几,还有未干透的水渍,能瞧出梵高的我执,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涂鸦,深深浅浅,山川河流,有了悠远漫长的宁静深邃,我知道算是梦魇里天幕悬挂幽蓝色的星辰,去而复返,直到一碗洒满胡椒粉的蛋汤,热气升腾消散了一切,意犹未尽地吃完两只饺子,又要了两只,咬了一口,再无兴致。
靠右边是家煎包店,比较著名的是煎包价格不菲,浓缩的精华,早餐最容易厌倦的重复,我喜欢独自操作这些,生而有趣,莫如此。不过许多人仅仅果腹,觉得毫无必要一个早晨起早捣腾仅仅是为了吃,饕餮的吃相,你不懂,做煎包由不大不小才行,任何早餐都是新鲜出炉的好,被凉风一吹,热气一散,回炉都不是那个味道了。
顺便带几尾鲫鱼回去,小些的最佳,鱼肉炖透了以后牛奶式的鱼汤,适合抚慰黑暗中乱撞找不到方向的灵魂,当然包括鱼鳞不要去那么干净,鱼炖汤之前需要有油煎一下,水需要添加的不多不少,根据鲫鱼多寡,生姜黄酒葱段不可或缺,这种鲫鱼有个特点,刺异常多,煮过鱼汤的鱼肉比较柴,除了食之无味,还有就勿须冒着被卡住嗓子的风险了。
鲫鱼炖汤的鲜美,味蕾冲锋脑际的时间,有次不舍那些木柴式的鱼肉,被一根鱼刺粘在上颚逼近嗓子之处,幸好临危不乱和那根鱼刺不大,用米饭和面包之类的东西顺了下去,禁忌的是此处文字只是个例,不能作为其他诸人鱼刺卡住嗓子的处理方法,立即see a doctor 方为上策。
酷暑去魔都公干,四、五个小时的别克商务车程,晕头转向的下了车,没有富贵命的我,眩晕一切速度快的东西,除了木心的从前马车很慢,倒是为了缓解晕车四处走走,吃了碗果腹的菜肉大馄饨。次日早起跑步,发现弄堂尽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竟然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菜市场,遂窃喜,融入了一片吴语之中。
当然这种市场是临时的,不是小区同一规化的菜市场,而是小商小贩摆在狭窄的弄堂,买菜,是一种艺术,和烹饪是呼应的,除非是个乏味的人,不然像蔡澜盯着那些荤素食材,琢磨如何烹制搭配的表情,就很荷尔蒙,“最享受的时候,有如追求女人,等到下手去买,便等于上了床”,如此想来,便有点面红耳赤的窘迫,这上床的频率也太快了吧。
作为洁癖强迫症完美主义者加于一身的自家厨房打工人,大概还真的算不清自己呆在厨房、卧室、书房这三者的时间孰短孰长,烹小鲜的后果以至于复原厨房初始的模样,需要上下其手,后来发现清洁厨房的时间,真正属于逝者如斯夫,因此发觉自己的双手变得壮硕粗糙,有些自怨自艾,接连用了数日凡士林,才逐渐淡忘每天刷碗冷热水交替对皮肤的侵蚀。
苏青也在魔都逛过不知多少回菜场,彼时她和张爱玲还处于伟大的单纯互相倾慕期,那一天她拎着一尾鱼从弄堂里穿过,要在自己的住所等待胡兰成和张爱玲,一切类似看惯云烟往事的胡兰成稍后在《今生今世》里写的那样,“当初有一晚上,我去苏青家里,恰值爱玲也来到。她喜欢也在众人面前看着我,但是她又妒忌,会觉得她自己很委屈。”
这个小寒的清晨,而我偶然闯入井然有序的菜市场开幕前的混乱,荤素食材活着的植物死掉的动物,它们都一律蠢蠢欲动,只有我目不斜视地从后门出来,天空灰蒙蒙地飘起了2021年的第一场雪。
插图:Kenneth Blom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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